溫雪塵一牽唇角,豎起三指。
“第一,魔道弟子對你不流放徐行之入蠻荒一事,雖不在明面上抱怨,但私下里頗有微詞。你若殺掉徐行之,號稱已取出世界書,神器在手,于你樹立威望、震懾四方有極大裨益。”
“第二,外面還有不少潛逃的風陵和丹陽弟子,其中不乏崇敬仰慕徐行之之輩,想必他們此時也聽到我放出去的風聲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徐行之與你關系匪淺,甚至有可能早早合作,共同挫滅了他們奪取神器的計劃,他們難免會對徐行之心灰意冷。”
“第三,即使這些人中仍有相信徐行之為人的,得知你殺掉徐行之的消息,怕也會受到極大打擊,銳氣頓挫。”
溫雪塵把三根手指一一納入掌中,平靜道:“加上‘讓你盡早正視此事’一條,恰是一箭四雕。”
九枝燈注視著溫雪塵。
他記得自己并未向溫雪塵灌輸過仇恨徐行之的觀念,也并未洗去他和徐行之之間的回憶,甚至在涉及偷盜神器之事時,他都授意煉尸人休要把徐行之牽涉其中。
在溫雪塵的記憶中,徐行之該是整件事中最無辜之人,且還是他昔年的摯友。
既是如此,他為何還要算計徐行之的生死?
溫雪塵見九枝燈打量自己,很快便看破了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我既為你的屬下,一應事情便要為你考慮思量。既然決定要為長遠謀劃,那麼天下諸人,于我而言便都是可供利用的工具。”
說到這里,他額頭傷口的血流入了眼睫中,刺得他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素絹,擦了擦眼睛:“……現在,要麼殺了徐行之,永絕后患;要麼假意殺了他,把他悄悄藏起來,叫他一輩子都無從知道自己世界書的身份。
……總而言之,你只要能拿出徐行之的‘尸體’便好,至于這尸體是真是假,我便管不著了。”
他把染血的手帕折疊好,準備塞回懷里時,目光卻滑過了帕角上的一個金線密繡的“弦”字。
他怔了一瞬,腦中飛鴻似的掠過一張笑顏。
然而他回過神來時,腦海中卻連雪泥鴻爪都沒有留下,空空如也。
……“弦”?是誰?
溫雪塵皺緊了眉頭。
他極其厭煩這種所思所想不受掌控的感覺,因而在告退離開青竹殿后,他行出殿外,趁著一陣徐來清風,松開了手,任那沾著血的手帕搖搖蕩蕩飛向空中,消失無蹤。
九枝燈在青竹殿閉殿整整三日三夜后,對外宣布,徐行之已死。而他體內的神器世界書已被抽出,現由自己親自保管。
之前聽聞傳言的人,在得知這一結局后,既有大呼痛快、拍手交好的,也有切齒拊心、痛哭失聲的,當然也有完全不信的。
而且最后一類還為數不少。
這些人有的從一開始就不信“徐行之體內有神器”這等說辭,以為是魔道故意杜撰出來的虛張聲勢之辭,有的則深知九枝燈與徐行之的關系,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親手殺掉徐行之。
很快,后者的代表之一拜訪了風陵山。
接到屬下通報時,九枝燈正在青竹殿間伏首批閱各分支呈遞上來的文書。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他稍稍一頓,將蘸滿青墨的筆擱在梅枝筆架上,道:“叫他進來。”
很快,那弟子引著卅四進了殿門來。
卅四還是往日的那副懶散模樣,進門來后不先招呼,先將一雙丹鳳眼懶洋洋地四下里剔了一番。
“以前,就算是行之,也沒能讓我光明正大進來這風陵山門。”卅四笑道,“原來這里竟這般清雅,真是個練劍修行的好去處。”
九枝燈神情平靜道:“表兄若是喜歡此處,我在后山竹林里為你拓出一片空地來,專門練劍便是。”
卅四隨意搔搔耳后:“別了別了,少些麻煩。此等仙山福地我可消受不起。再說,我這性子浪蕩得很,可不愿在一個地方淹留太久。”
九枝燈并不強求:“也好,表兄做自己愿做之事便是。”
簡單招呼過后,卅四便單刀直入道:“我想來見見行之。”
九枝燈早便想到他的來意,并不慌張,神色自若道:“表兄難道沒有聽說嗎?”
“道聽途說的東西,我向來不信。”卅四道,“就算是真話,口口相傳,一耳傳一耳,傳到最后也會變成假話。……我此來只是想見行之一面,確認他安好。我保證不拉他比劍,也不會同旁人濫嚼舌根。這樣可好?”
九枝燈不為所動:“師兄已不在了。你回去吧。”
卅四默然。
他向來萬事不關心的鴉青色雙眸中漸漸浮現出愧悔之色來:“……他是我的朋友。我卅四最好的劍友。”
九枝燈:“那又如何?”
卅四道:“當初你初返魔道總壇時,他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可是我玩心太重,一直流連在外,沒能照看好你。”
聽他這般說,九枝燈微微凝起眉頭,與卅四對視片刻后,方冷聲問:“表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卅四舒出一口氣,聳一聳肩,“既是見不到,就麻煩你幫我轉告行之,說是我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