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眼珠迅速染上了一層薄紅。
……九枝燈怎敢效仿溫雪塵昔年慣用之術?他也配!
他咬緊齒關,右臂一振,不顧肘部、虎口與腰際瞬間被長錐割裂出的數十道傷口,揮起“右掌”,徑直砸上了其中一道光劍。
而他左手所持長矛亦化作一面鐵盾,如灌長風、悍然揮去的一瞬,飛星迸濺,棱斷錐斫!
不消片刻,徐行之硬是徒手撕裂了這方凌空架設的陣法囚籠!
雖是早知徐行之右手已斷,然而當真看到那只取而代之的木手,九枝燈仍是喉頭一縮,而且他似乎并未料到徐行之會如此決然、寧肯自毀自傷也要破籠而出,待他察覺不對,再想閃身避開時,已是慢了一線。
一旦遭徐行之近身,九枝燈便有些難以為繼了,左支右絀,且戰且退,徐行之卻窮盡了所有手段,只欲取其性命,百般兵刃,千機變化,銀蛇如舞,雪練蕭肅諸魔道弟子只見刀兵如梭,卻根本看不清那扇面在徐行之手心轉換過幾重模樣!
嗤——
很快,那劍影刀光中,添了一線刺目的猩紅。
一柄魚腸劍深深貫入了九枝燈的左胸,自前入,自背出,瀝瀝鮮血涌出,落紅成霰。
一方中間,暴烈的靈力沖擊亦隨之漸漸平息下來。
九枝燈垂眸看向傷口處。
好像那貫穿心臟的傷口并未讓他覺得痛楚,他的神情不憂不怖,甚至將血流不止的嘴角往上揚了一點點:“……行之。”
說完這兩個字,他便搖晃著跪了下去。但他那雙目雛鳥似的潤著一汪水,不懈地追隨著他,好像有無數的話想要同他言說。
徐行之看著他親手養大的孩子這樣望著他,臉色漸漸轉為蒼白。
他本以為自己懷持殺心而來,已是麻木,誰想事到臨頭,心口竟還會疼得這般厲害。
徐行之并未思考他為何會喚自己“行之”,跪下身來扶住他的肩膀,一時卻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才好。
而懷中人也沒再發出只字片語,閉上了眼睛,口唇間一片冰冷,已無熱氣呼出。
徐行之跪抱住他的身軀,只覺每一寸皮膚都冰冷刺骨.
一陣清風徐來,二人腦后所束的縹碧發帶一齊飛揚起來,像是紛飛的雙蝶,糾纏了片刻,又各奔東西。
徐行之說不清這種心間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塊的痛源自何方,只得仰起頭來,好緩解喉腔處烈烈如灼燒的酸楚感。
下一個瞬間,徐行之突覺右側琵琶骨下傳來一陣要了命似的劇痛,疼得他悶哼一聲,身體酥軟著往后倒去,卻恰好倒入一雙暖意融融的雙臂間。
一個令他頭皮發麻的清冷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卻不啻于平地一聲驚雷,驚得徐行之手腳麻涼:“……師兄,你太過沖動了。”
在徐行之睜大眼睛、無力地仰躺下去時,他身后九枝燈小心圈抱住他的雙肩,免得他沾染晚上的露水,平白受寒。
在肢體碰觸間,他的鼻尖不經意在徐行之頸間嗅了一下,那熟悉的沉香氣息叫他微微紅了臉:“好久不見了,師兄。”
“你……”
徐行之驚怒交集地看向那失去支撐后面朝下趴臥著的尸體,腦中閃電似的劃過一個念頭,劈得他渾身一抖。
——從剛才起,走出青竹殿的“九枝燈”,便是一個贗品!
九枝燈用了魔道的障目之術,修其顏,易其聲,而正如他方才評價,自己沖動過頭,怒急攻心,未經細察便徑直要取來人性命,甚至未曾留心九枝燈是否動用了什麼伎倆!
現如今落入他手中,徐行之只覺渾身血液如同燒滾了的開水:“九枝燈!……呃啊!……”
九枝燈伸手點按住他的琵琶骨,又將一股靈力注入,徐行之體內幾處靈脈大穴瞬間閉鎖,此等弱點被沖擊對于修士來說可謂切骨之痛,徐行之痛得腰軟,把身體狠狠往上一挺,又頹然落入了九枝燈懷里,齒齦緊咬,然而仍不免滲出斷續的低吟。
聽到他唇齒間發出的細碎聲響,九枝燈呼吸略有不穩,微微偏開目光,克制道:“師兄,冒犯了。”
說罷,他就如那次抄經時照料徐行之一般,將他打橫抱起,邁步朝青竹殿內走去。
與那次不同,徐行之現在卻是神智清醒,方才見他“身死”的心痛早已化為萬千針錐,恨不得將這人刺成篩子。
然而他剛剛才竭力大戰一場,又不意受了那一擊,靈脈遭封,身體已軟得難以支撐。他的左手握住九枝燈胳膊想要發力,卻發現手指軟如豆腐,就連說話亦是舌根僵硬:“九……九枝燈……”
九枝燈把懷中人抱得緊了些,一腳踹開了虛掩的殿門。
靈壓散去,魔道諸弟子方才狼狽爬起,眼睜睜看著那徐行之被九枝燈抱入殿中,鉗口撟舌,瞠目難言。
唯有那剛才那代替九枝燈受了徐行之一劍的尸身,如百足之蟲一般拱起了身子,發出了嘶啞的痛鳴:“行之……弟弟……”
——在血污中不成人形地掙扎著的,竟是徐平生!
九枝燈的兩名近侍拭著虛汗,匆匆走至此人身側,看他破破爛爛地掙扎著,不約而同地露出嫌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