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馳的手僵在了半空。
只在幾瞬內,他便被數只腳一齊踹上膝蓋。
那青松似的人晃了晃,向側旁倒了下去。
“師兄!!!”剛剛換上丹陽峰弟子服裝的陶閑不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凄惶地大喊,“曲師兄!”
繳械的丹陽峰弟子見此情狀,一個個目眥盡裂,但林好信等數個弟子前不久才與曲馳談過,若有突發情況該如何應對,他們硬是把一口牙咬出了血,閉目不看,沉默地維系著躁亂的秩序。
但是群情激憤,已達沸點,曲馳在他們心目中宛如神明,怎可被這群宵小之輩如此羞辱,怎能!
就在第一名弟子不顧林好信阻攔,想要引劍救援時,在沉悶的皮肉撞擊中響起曲馳嘶啞的低吼:“誰都別過來!——”
一只鮮血淋漓的手在層層腿林中若隱若現,抓起了一把潮濕的春泥。
那聲音隱忍無比,卻帶了濃厚的血意:“莫要妄動啊!——”
曲馳剛剛喊出這話來,便覺后腦又被某樣重物狠狠砸擊了一下。
在一聲輕微的裂響后,他陷入了一片無邊的、古老森林似的黑暗里。
第86章 無頭之海
……廣府君后悔了。
在討論去留問題時,曲馳曾特意與他交代過,事端萬變,難以預料,必須在事前安撫弟子,讓他們在獻降后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保持鎮靜,萬不可行過激之事,畢竟那時敵眾我寡,一旦暴動,除了白白搭上性命,毫無用途。
然則,廣府君自認風陵山弟子雖不如丹陽弟子守重自持,但都沾染了一二徐行之那精怪伶俐的性情,識時務,懂進退,不會行莽撞之事,便未加上心。
臨行前他只叫來了元如晝,簡單囑咐了兩句,令她約束眾位弟子,勿要輕舉妄動。
當他被九枝燈打傷擒獲,下令押回總壇時,他也存了必死之心。
但廣府君抵死也想不到,押送他的人竟沒有回總壇,而是將他五花大綁著,像一口破布麻袋似的丟到了青竹殿前。
由此,本已決意要降的風陵弟子爆發了一通史無前例的大騷動。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向來穩重的元如晝竟是第一個拔劍的:“救師父!”
弟子們因為獻降,心中已是屈辱之至,眼見君長被縛受辱,一時意氣上涌,四野間劍聲悲咽,靈壓飛縱,魔道弟子與風陵弟子殺在一處,狀如絞肉。
廣府君勉力掙起身來,疾聲厲呼:“你們都住手!”
可他的靈力已被九枝燈封于體內,呼聲猶如水滴落入大海,連一點漣漪都未曾激起。
十數個風陵弟子和魔道弟子相繼倒下后,九枝燈方才單足踩風,緩然而至。
眼見混亂至此,他臉色微變,單袖一振,登時間疾風渦涌,元嬰級別的靈壓如螣蛇狂舞,魔道與風陵弟子的兵刃不分彼此,紛紛錚然落地。
風陵留下的弟子均是靈力出挑之輩,但面對此等壓倒性的靈壓亦是難以承受,更別提魔道弟子中有許多靈力不支的,怪叫幾聲、直接昏厥過去的絕不在少數。
強行使諸人安定下來,九枝燈徐徐落地,目光落在箕踞在地上的廣府君身上。
風陵弟子的目光若是剃刀,現如今九枝燈定然已被剮得只剩骨架。
在這般仇視怨懟之下,九枝燈卻木然得很。
他把地上的廣府君抓起,撤去部分轄制住魔道弟子的靈壓,冷聲道:“是誰將此人帶到此處的?”
無人應答。
九枝燈又道:“來人,將此人帶走。”
然而,前來受降的魔道弟子對于九枝燈的命令并不熱衷,一雙雙眼睛從九枝燈身上移開,猶疑地停留在一名唇方口正、雙眼玲瓏的男子身上。
有弟子輕聲喚:“宗主……”
站在赤練宗宗主尹亦平身側的一名灰袍青年覺得氛圍有些不對,便下令道:“聽尊主吩咐。”
但魔道弟子們卻都不肯動,只等著那位宗主大人開口。
九枝燈點漆似的雙眼更見幽暗:“尹宗主,說說吧,你有何見解?”
尹亦平被弟子叫住時,一語不發,雙目微闔,似是春困犯倦,現在被九枝燈點了名才開了雙目,未語先笑:“回尊主,如果我未曾看走眼,這些風陵弟子方才之舉,已算是作亂了吧。”
……又來了。
九枝燈直面于他,平聲道:“我記得我的命令是將岳溪云押回魔道總壇。尹宗主,我倒要問問你,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尹亦平態度倒也謙和,漫不經心地致歉:“未聽尊主之令,是屬下莽撞了。”
他引指而去,指向兩倍于風陵弟子的魔道弟子伏尸:“可由此結果看來,一個岳溪云就能讓他們哄亂反叛,他們顯然不是真心歸降于我道啊。”
九枝燈收于袖內的雙拳攥緊了。
一雙雙眼睛均虎視于他,正道的,魔道的,一方仇恨,一方懷疑,鋒利得都像是匕首。
盡管心中已躁如響油,九枝燈面上神色依舊淡然:“他們已被降服……”
話說到此處,九枝燈背后突然傳來一個有些尖利的女聲:“我絕不降!”
尹亦平咧開唇角,望向九枝燈,一副“你看看”的無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