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馳說:“魔道現在是想求一個一鼓作氣,速戰速決,盡快拿下四門。您說,二百五十人,能抵得過現在鋒芒畢露、戰意正盛的魔道大軍?”
廣府君切齒拊心:“四門氣數……難道就這麼盡了不成?!”
“絕不會盡!”曲馳向來溫和的眉眼里漸生微光,充盈著鐵石般的意志,“這些弟子并不是不眷戀正道,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您若是以君長之尊,率領這些弟子退至安全之所,徐徐圖之,四門之輝明明如日,絕不會被魔道所奪!”
廣府君注視著這青年眼里溫和卻不失毅然的火苗,沉吟許久,才問道:“……所以你剛才說,你要降于魔道,是何意?”
“……北南和周弦,總得有人要救。雪塵的仇,總要有人去報。”曲馳淡淡說,“我來救。我來報。”
第85章 舊仇相見
卅四離開第二日,風陵山、丹陽峰各各收起陣法,大開山門,下令弟子們不必殉山,任其去留。
第一個時辰,無人肯出。
第三個時辰,守山者十去六七。
第十個時辰,守山者十去其九。
情形比曲馳預料得要好些,待他回轉丹陽,捧名冊點過一遍,山中尚存一百四十七人。
級位較高的幾名弟子聚于平月殿,沉吟不語,頗有云屯雨集的慘像。
曲馳掌心持卷,神情如常:“‘怒傷肝,悲勝恐’,徒勞義憤,于事無補。既是要降,降得開心些也無妨。”
明照君次徒林好信道:“曲師兄,我們都聽你的。”
“不用聽我的。”曲馳動作斯文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口,“降俘難為。落入九枝燈彀中,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他能夠信任于我。”
弟子涂一萍咬牙道:“若是魔道敢動師兄分毫,我們便同他拼了!”
“拼什麼?拼成下一個清涼谷嗎?”
曲馳說話語氣溫馴,不疾不徐:“魔道已放出話來,四門之人,降者不殺不囚。……這話雖不能盡信,但以我之見,魔道若不想招致天下道門仇愾,必會善待降俘。再退而言之,即使九枝燈懷疑我,無論結局是殺戮還是流放,你們都不要插手。”
“……師兄!”
曲馳抬手安撫:“沒有我,丹陽峰不廢江河,依舊是丹陽峰。依我們之前之約,你們繼續留守山間,看護好丹陽先師遺留下來的各樣器物典籍。但倘若實在守不住,也實在無需以命相搏。人是活的,東西是死的,切切記住。”
林好信聽曲馳這麼說,便知他心意再難轉圜,索性不再勸解,問道:“師兄,風陵那邊如何了?”
曲馳掩卷,眸光微沉。
兩山明面上散去弟子,但實際上已與眾弟子約好了相會之所。
這些弟子們肯在事變后留下戍守,便是對四門有情,只是出于人情人性,不想白白送命,如今有了迂回之法,他們自是欣然遵從。
但弟子們群龍無首,總需要一個有威望、有資歷的牽頭之人帶領,方能成事。
考慮到廣府君昔日與九枝燈的種種罅隙不睦,留下著實不妥。于是二人商定,曲馳留下,在丹陽開門獻降,風陵諸事則由元如晝料理,廣府君則負責帶領兩山弟子,養精蓄銳,伺機而動。
把計劃一五一十同弟子們陳述一番,殿外突然有弟子前來通報:“林師兄,那人醒了。”
林好信“嗯”了一聲:“他沒事兒了吧?”
“熱已退了。”通報的弟子語氣間頗有些哭笑不得,“可他還是說要拜師。
”
曲馳略有好奇:“……拜師?誰?”
林好信拱手稟告:“師兄,這是三月初三時發生的事兒,有個凡人逆流登山而上,說想要拜入丹陽。當時您在研究對魔之策,我便沒將此事拿來煩擾您。”
曲馳沉吟:“此時?”
林好信道:“是啊。人人都趕著下山,卻有人在這生死存亡的關口上山,我覺得蹊蹺,便與他說了眼前局勢,他卻只問您情形如何,有無受傷。我懷疑他這般追根究底,是魔道的探子,就把他關了起來。誰想他是個經不得風的,關了不到兩日就發燒病倒了。我叫閔永守了他幾日,看來現在,應是已無大礙。”
曲馳把竹卷名冊不輕不重地送上了面前的檀桌。
只這一個動作,林好信便曉得曲馳不大高興了,立即下跪稟道:“師兄,實在不是弟子有意為難凡人,實在是這風聲鶴唳的,他突然跑上山來,這——”
“我去看一看。”曲馳立身站起,一甩右袖,負起單手向外走去。
走下階臺,他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前來通報的閔永:“你說他問起過我?”
閔永答:“他說以前曾與師兄有過一面之緣,甚是擔心您的景況。”
“他叫什麼名字?”
閔永想了想,面露難色:“……回師兄,這幾日諸事繁雜,我實在不記得了。但那人看上去脂粉氣很重,女里女氣的,說話還有點打結。不知您是否見過這樣的人?”
曲馳想了想,道:“帶我去看看吧。”
丹陽峰已無往日勝景,蕭然如許。曲馳信步來到弟子殿側殿門口,推門而入。
春日陽光播入,虛室生白,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一瞇,掙扎著爬起身來。
與那張漸漸激動起來的臉對視片刻,曲馳眉心輕皺,少頃,溫潤如玉的面龐便舒展得宛如春風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