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也不知怎的,與他翻覆過一場后,突然很想吃醪糟。
他撐著酸得厲害的腰剛想要起來,便被孟重光眼疾手快地按下:“師兄,想要什麼?重光幫你拿。”
徐行之把自己的想法一講,孟重光便淺淺一笑,于他濃密云發間落下輕輕一吻:“師兄,我去買。你好生躺著便是。”
為著他的乍然起興,孟重光乖乖穿整好衣衫,捏著錢袋跑了出去。
徐行之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聽得外頭起了風聲,把毗鄰的一家小店簾幡吹得匝匝亂響,很快,黃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來,絲毫沒有春雨矜貴如油的架勢。
徐行之不經意抬目,竟發現孟重光慣常帶在身側的儲物戒指被脫下來放在床頭小桌上了。
……方才二人行那云雨之事時,孟重光怕擦著刮著他,便取了下來。
這便意味著,孟重光回來時怕是沒有傘遮雨的。
思及此,徐行之迅速翻身起床,簡單打理一下自己,取了傘,便朝外走去。
這風起得快,雨也落得突兀,街道上行人如蟻,要麼迅速交匯到能暫且躲避的屋檐下,交碰著觸角議論著這見鬼的天氣,要麼狼狽竄逃在街上,指望著一鼓作氣歸入巢中。
徐行之記得鎮中有兩家賣醪糟的,其中一家在東鎮口,是老字號店,他便先揀著這家去了。
徐行之衿袖被雨風灌滿,引得身上寒津津的。他不覺得難受,反倒好笑不已。
自己這麼大年紀了,竟還會犯半夜嘴饞的毛病。
說起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荒唐事兒還不止這一件。無獨有偶,前幾日是溫雪塵的生辰,徐行之本想去送些禮物,但孟重光這小王八蛋在臨行前夜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死活纏著他不放,他也被勾得情動難耐,一時沒能禁欲絕情,禁不住要了一次又一次,攪得第二日想下地都下不得,只能叫孟重光替自己跑一趟清涼谷。
……看來,自己著實是被那小東西寵得不大像樣了。
徐行之含笑想著自己的心事,恰與一戴斗笠著蓑衣的青年擦肩而過。
他并未馭起靈力防身,對方也無甚異常,雙方都只是各自向前行路,然而在擦肩的瞬間,徐行之只覺胸中隱隱一悸,不自覺側目過去,而對方竟也有所覺察,與他一道轉過臉來。
四目相對間,徐行之一愕,脫口喚出那人名字:“……卅四?”
在異鄉街道上碰見昔日舊友,徐行之的眉眼不自覺彎了起來:“真巧啊。你這是……”
“不巧。”向來見他便先要鬧著比劍的卅四竟難得地沉肅了一張面容,把瀝瀝滴水的斗笠扶了一扶,露出一雙鴉青色的眼眸,“我打聽到你與孟重光最后出現的地點在這附近。……我是特來找你的。”
說罷,他拖住了徐行之垂在身側的“右手”,觸手的木料質感叫他神情一僵,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去。
徐行之倒是早習慣了這般打量的目光,說:“我去接重光,有事路上說。”
卅四卻未挪動身體,只用力攥住他的指掌,輕聲道:“……抱歉。”
徐行之微微凝眉,對卅四這聲“抱歉”頗覺莫名其妙。
關于師父殞命之事,他曾在夜半失眠時細細整理過前因后果。
其實,幕后真兇并不難鎖定。能夠奪師父之舍、與師父勢均力敵之人,起碼也得是元嬰修為。而魔道這百年間唯二沖破元嬰期的,一是九枝燈,二是在征狩之戰中與師父一戰落敗、從而使得師父之才驚艷天下的魔神卅羅,卅四的叔叔。
小燈那等自律溫柔之人,是萬萬做不出此等齷齪事情的,從頭至尾,徐行之并未疑過他分毫。
當時,徐行之確然是有過一閃念的懷疑,但他懷疑的對象,不是九枝燈,而是卅四。
他心想,卅四是否曾在與自己的某次比試中無意窺見了自己的后背,從而才與他有血緣的卅羅密謀,設計了此事?
但徐行之也很快打消了這條疑慮。
一來,卅四性情并不仿效其叔叔,對于殺戮奪權并無志趣;二來,他只是單純的劍癡,并沒那個腦力去策劃此等陰謀。
其實,更令徐行之不解的是,那時擂臺之上,自己的后背不過是被施加了簡單的障眼法術,在卅羅死后,他身上那所謂的“鬼修刻印”便恢復了正常。只需事后稍加調查,他便能輕易地自證清白。
可為何廣府君連調查也不肯調查,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想起當日廣府君與徐平生二人的言行,徐行之難免胸悶,但也不至于遷怒至卅四身上。
更何況現在卅四主動來尋他,徐行之久不見朋友,哪里還顧得上猜忌?
他爽朗道:“你有何抱歉的?”
天邊一道閃電潑喇喇閃過,色同磷炎,旋即,在沉悶的雷聲中,徐行之聽到卅四啞聲道:“抱歉,行之。你讓我看好九枝燈,我……沒能做到。”
徐行之喉間一緊:“……小燈怎麼了!?”
一瞬間,無數可怖猜想涌上他的心頭,逼得他眸間現出幾絲厲色:“有人欺凌于他?魔道那些分支為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