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但這樣的溫情也只流動了一瞬,便又覆蓋上了一層霜冰。
九枝燈伸出手來:“……把他的尸身交與我。”
“這可不行。”卅四用一種耍賴的口氣笑道,“我也答應過行之,他看重的人,我都得為他保護好。”
“那你可挑錯人了。”九枝燈冷笑,“這人是最不配得到師兄的看重的。”
卅四愣了愣,隨即才用一副非常想得開的口吻道:“挑錯便挑錯了。左右養了這麼多年,就算是貓狗也能養出點感情來吧。”
九枝燈望著卅四。
時隔多年,他仍是這副模樣,笑起來沒心沒肺,仿佛天大地大,沒有任何值得他費心憂慮的東西。
九枝燈記得清楚,他當年第一次回到魔道總壇,托病閉門數日之后,卅四敲響了他的門。
九枝燈并不打算開門,佯作聽不見,只靜心參閱魔道近年來的族譜,強行記住那一個個未曾謀面過的名字。
不多時,他殿門的窗戶突然被人拱了開來,卅四這張帶著這般萬事不關心的笑容的臉突兀地出現在了那里。
他開門見山地招呼道:“小公子好啊。按輩分,我勉強能算是你表哥。”
九枝燈對他并無興趣,但仍依禮節起身相拜:“表哥。恕我耳拙,未能聽到敲門聲。”
這樣的軟釘子,卅四半分不介意,笑瞇瞇地咽了:“你以前大概沒見過我,你出生到被送走的那幾年,我恰好在閉關修行,參悟玄道。不過我想你一定是聽過我名字的。……我叫卅四。”
九枝燈正在腦海中搜尋幾個表哥的姓名,聽到這個名字才愣了一下:“……是你?”
卅四扶著架起的窗欞,笑道:“是行之叫我來的。
他答應我,只要我每隔兩天回總壇看你一次,陪你說上半個時辰的話,下月他就趁著出門伏妖的時候,天天跟我比劍。”
似乎“比劍”這件事對他而言是極大的好事,提到這兩字,他樂得小虎牙都露了出來:“……他說,時間不在長短,隨你定。要是我來得多了,你說不準還會煩我。”
從旁人口里聽到“行之”二字,九枝燈強作淡然,聲音卻激動得微微發起抖來:“……師兄……”
若不是有他陪伴,九枝燈回魔道總壇的那段時間會難熬無數倍。
現在,注視著這張笑意不減的臉,以及被他提在手里的徐平生人頭,九枝燈松了口:“……沒有下次。他若是再不請自來……”
卅四笑道:“沒有沒有,不會有了。……對了,行之現在如何了?”
現在聽他提到“行之”,九枝燈稍稍緩和下的面色倏地緊繃起來,滿目警惕之色:“……你當真只是來抓狗的嗎?還是想要來把師兄帶走?”
卅四倒是承認得爽快:“他是我的舊友。十三年不曾得見,就想來看一看。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九枝燈冷硬拒絕道:“不必。師兄不見任何人。”
卅四吹了聲口哨:“真是不講情面啊。”
“速速帶他離去。”九枝燈略有煩躁地背過身去,“倘使再叫我看到他,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地受點皮肉之苦就算了的。”
卅四背著徐平生無頭的尸身下了山。
他的竹枝袍被血徹底泡濕,身體仍在抽搐,像是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一跳一跳地極力反抗著最終命運的到來。
卅四提著他的腦袋,背著他的殘軀,一路走到風陵山下一處廢棄的草堂。
卅四知道,這間草堂是先前徐行之修的。
他還問過他,為何心血來潮要修這麼個東西,徐行之說,本來是有人要來住的,但是現在那人來不了了。
卅四好奇,既然那人住不成了,你還修它作甚。
徐行之說,修一座草堂有什麼打緊,又不費事,就當是了自己一個心愿吧。
當時卅四就笑話他,徐行之你這麼有禪心,為什麼不去修佛呢。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風雨飄搖的破草堂還真派上了用場。
卅四把人往幽苔暗生的角落一丟,慨嘆一聲“重死了”,隨即從懷里掏摸出一副針線來。
那是女子才用的針線,細針,棉線,這樣的小工具本與一雙握劍的手不相配,但這針線落在卅四手里卻駕輕就熟、翻轉如龍。
不一會兒,徐平生的脖子便回到了他身體上……借靠著一圈密密匝匝的針腳。
待徐平生腦袋回到身體,卅四伸手撫摸著他僵硬的眼球,感受著那球狀物開始軟化并左右轉動起來時,方才撤開手。
徐平生坐起身來,抬手撫摸著密布在頸間的針腳,目光迷茫地望著卅四。
卅四上去就是一腳:“怎麼回事,怎麼又犯病了?”
徐平生微微歪頭,似乎不解卅四在說些什麼。
卅四恨鐵不成鋼地戳著他的腦門兒:“上次沒了胳膊,上上次斷了腿,都是老子四處找尸體給你拼回完整的。……這次又是腦袋,下次你還打算砍下點什麼來?啊?”
他瞄了一眼徐平生雙腿間,沒輕沒重地上手抓了一把:“如果這玩意兒沒了那可就熱鬧了。”
徐平生終于有反應了:“……拿開。
”
大概是脖子和腦袋分開的時間有些長,徐平生說話的聲音極沙啞,喉嚨像是被烙鐵燙過似的。
逗完徐平生,卅四心情好了不少,把手抽回,端詳起徐平生頸上的縫線,滿意道:“行之說得對,提得起重劍,就得拿得了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