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重光已經從會場返回,見他抱九枝燈入殿,唇角微動,似是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露出乖巧的笑意來:“師兄回來啦。”
徐行之嗯了一聲,把九枝燈安放在自己與孟重光共眠的榻上,替他掖緊被子。
孟重光自從看到九枝燈被擱上那張床,眸色便陰沉了下來。
徐行之在榻邊坐下,細細端詳著九枝燈的眉眼。
真是神奇,當初他一條胳膊就能抱起來扛在肩上的小孩兒,如今已長得這麼大了。
“師兄。”孟重光在他背后叫他。
“何事?”
“九枝燈師兄倒下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
徐行之聞言回過頭來。許是在玉髓潭邊呆得久了,霧氣入眼,將他一雙烏色的眼睛洗得細雨蒙蒙。
他問:“怎麼了?”
“九枝燈師兄是突然發作的。”孟重光神情很是復雜。他關注著徐行之的表情,將嘴唇抿上一抿,方才猶豫道,“師兄,據我所知,入魔覺醒,總受靈犀一念影響,絕非偶然。我想,九枝燈師兄該是在那時動了什麼不該動的心思,因此……”
徐行之打斷了他:“我知道了。”
對于徐行之這麼平淡的反應,孟重光略有意外和不甘:“師兄難道不想知道?”
“圣人論跡不論心。”徐行之答道,“……論心無人是圣人。重光,我且問你,你難道一生之中就從未動過什麼不該動的念頭?”
孟重光不說話了。
不需孟重光提醒,徐行之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但他永遠不會去問,在自己登臺時九枝燈動了什麼心思,以至于心念異生,徒增業障。
或者說,不管九枝燈想了些什麼,都不該付出這樣慘烈的代價。
半日后,九枝燈醒了,只字不語地倚在床畔。
徐行之只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屋子里的銅鏡就被打碎了。
徐行之什麼也沒說,蹲下身,把碎片一片片收拾起來。
九枝燈清冷中含有一絲顫抖的聲音自床榻方向傳來:“……師兄,抱歉。”
徐行之輕描淡寫地:“嗨,馬有失蹄,人有失手,有什麼的。”
九枝燈問道:“元嬰大典辦完了嗎?”
“嗯,辦完了。”徐行之回過身來,殿外的陽光自窗邊投入,遍灑在他臉龐之上,晃得九枝燈有些睜不開眼睛,“……怎麼樣,師兄著禮服的模樣好不好看?”
此時的徐行之已經換回平日裝束,但九枝燈卻看得眼眶微微發熱。一股熱氣兒在他眼窩里沖撞,幾乎要叫他落下淚來。
師兄在元嬰大典之上著衣而立、衣帶當風的畫面像是被烙鐵燙在了他的雙眼之中。
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的自己望著光彩奪目的徐行之,第一次由心間最底處泛濫出了一片腐爛的泥淖,翻滾著,叫囂著,它想要把徐行之拉入他的身體之中,永遠不放他離去。
他是魔道后裔,此事已不可更改。但是,若他能回到魔道,奪位成為魔道之主,將來把魔道與正道相合并,是否就能和師兄平起平坐了呢?
若他與師兄平起平坐后,能否在那時跟師兄相求,結為道侶呢?
或許是知其太過奪目而不可得,九枝燈放肆地想象著與師兄在一起后的一切可能。
他只是想一想,又有何罪呢?
……然而,誰叫他生而為魔。哪怕只是想上一想,便已是極大的罪愆。
九枝燈倚在枕上,自嘲地想,自己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此時外頭陡然傳來一陣混亂,間或有“周公子”、“周公子你慢些”的亂聲,轉瞬間,腳步聲已到了屋外。
周北南一腳踹開了門:“徐行之!”
徐行之嘖了一聲:“投胎啊你。要是把門踹壞了,你得給我修好才能走。”
周北南一眼看到安歇在床的九枝燈,臉上青白之色略褪,即將沖口而出的質問也被他強行咽了下去,噎得他直瞪眼:“……出來!”
徐行之把剩下的碎片打掃進簸箕里:“就出就出。瞎叫喚什麼。”
九枝燈沉默地注視著徐行之的背影,一直到門扉掩上,他依然貪戀地注視著背影消失的地方。
把徐行之揪出殿后,周北南張口便質問道:“徐行之你怎麼回事?你逃了元嬰大典?”
“逃便逃了唄,這點小事還值得你周大公子千里迢迢跑來啊。”徐行之滿不在乎。
“小事你大爺啊!”周北南氣得腦仁疼,“應天川來風陵贈禮的禮官告訴我說,九枝燈中途化魔,你竟然抱他當眾離去?你與他是何關系?”
徐行之挺無辜的:“師兄弟啊。不然呢。”
周北南喘一口氣:“我信,可旁人信嗎?那可不是單純的元嬰大典!是推舉你繼任下一任風陵之主的繼任典儀!你他媽說跑就跑,還帶著個魔道一起跑?你知道外面都在傳些什麼齷齪的東西嗎?”
徐行之笑嘻嘻的:“那是他們自己想得齷齪,關我何事。”
周北南被氣得一個倒仰:“你這一天天的就惹是生非吧!遲早你栽一回狠的就知道疼不疼了!”
說到此處,外頭又有腳步聲傳來,不過這回的聲音斯文了許多。
有弟子的引薦聲傳來:“曲師兄,這邊。
”
周北南精神一振,跳將起來:“曲馳,快過來!”
朱衣素帶的曲馳從月亮門間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