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一縮,半字不語。
徐行之熟練地一卷袖子,把他抱了起來:“叫師兄。”
他一臉期待的樣子叫九枝燈惶恐不已。就算是娘親以前也未曾這樣在人前抱過他,唯恐被人傳言說是寵壞幼子,叫九枝燈更不受父親待見。
徐行之抱著渾身僵硬的九枝燈,從懷里摸了只仙果出來:“這果子好吃得很,是應天川里結的仙靈脆果。……想吃嗎?”
九枝燈小小的身體僵得像塊棺材板。
徐行之哄他:“叫師兄。叫師兄就給你吃。”
九枝燈認真想了想,才緩緩吐出兩字來:“娘親。”
徐行之:“……”
九枝燈鼓起勇氣,有條不紊道:“我娘親不知道我被送來這里。她要著急的。”
徐行之喜色稍退,把小孩兒放下,盯著他的眼睛:“他們是徑直將你送來的?你高不高興留在這里?”
“我不論高不高興,都回不去的。”九枝燈心中有數,一雙眼睛冷靜得不似孩童。
他對著徐行之跪下:“我只想煩請……您,幫我送一封親筆書信回家,叫我娘親安心。”
徐行之一把把他拽起來:“別啰嗦。送你來的魔道中人呢?”
“……走了。”
徐行之拉著他繞到偏殿,取來筆墨竹簡,往他面前一拍,自己兀自轉身出了門。
隔了老遠,九枝燈仍能聽到徐行之的叫聲:“曲馳!!溫白毛!!周胖子!!!誰陪我去魔道總壇走一遭!”
彼時的九枝燈雖然年少老成,但也想不到那一封報平安的書信,為徐行之惹來了多大的麻煩。
魔道與四門暫達和解,且送了幼子來做質子,可謂丟盡顏面,亦令正道人士揚眉吐氣,誰想風陵山大弟子竟主動向魔道示好,送質子書信返鄉,反倒引得正道議論紛紛,均言難不成之前魔道與四門的血債真的要一筆勾銷,權當無事發生?
為平息輿論,與徐行之結伴同去的曲馳被罰回丹陽峰面壁思過三月。
徐行之則在清靜君酒醒前,受了二十記玄武杖,臥床一月未能起身。
等徐行之能動彈的那天,他爬上了屋頂,抓住了沒來得及跑走的九枝燈:“我殿外的星星比別處好看嗎?”
九枝燈冷著一張紅到了脖子根的臉:“我……想來道一聲謝謝。”
徐行之把人圈在懷里,笑嘻嘻地逗他:“一月以來都沒下定決心嗎?”
九枝燈扭著身子要從徐行之懷里出來:“師兄……”
“對啦。”徐行之眉開眼笑,“再叫兩聲。”
九枝燈扭頭回去看他,不知道他為何對這個稱呼如此在意。
徐行之把下巴壓在九枝燈腦袋頂上,滿足地蹭蹭,笑道:“我有個兄長,但自從我成了師父座下首徒后,我已經很久沒跟他說過話了。我想找個人陪我說說話,可那些外門弟子個個對我尊崇有加,至于北南、雪塵和曲馳他們……盡管處得挺快活,畢竟不能時時處處在一起……”
他低下頭看著九枝燈,滿眼都是真心的喜悅:“所以聽說師父又要收一個內家弟子后,我特別開心。”
九枝燈毫不留情地揭自己的瘡疤:“我是魔道。”
“那又如何?”徐行之莫名其妙,“魔道就不是我師弟啦?”
小孩兒體溫本來就高,九枝燈被他說得害羞,身體也發起熱來,剛掙扎一下,就聽得徐行之輕聲道:“別動別動,師兄背疼。”
九枝燈總算是乖了。
他小聲叫:“師兄。”
……師兄,師兄。
徐行之興奮得眼睛都亮了:“再叫兩聲。”
九枝燈不吭聲了,徐行之也不介意,摟住九枝燈,和他一起仰頭望向漫天星河。
銀海光寬,星花翻轉,風陵山的星空向來清朗,是四門之中最好的。
徐行之仰頭指著其中一處漏勺狀的星斗,問:“知道那是什麼嗎?”
九枝燈說:“知道。天樞星。”
他從小習慣了獨自一人,因此觀星也是他的消遣之一。
徐行之被噎了一下。但他向來心寬,仍安心摟著他新收的小師弟,與他搭話:“那你給師兄講一講星星吧。”
九枝燈點頭,抬手指向那漫漫蒼寰。
在徐行之的宮殿屋頂上坐了整整一個月,九枝燈直至今日才發現,這里的星星真的比魔道總壇的星星要好看無數倍。
四年后,孟重光入門。
從此以后,徐行之再未曾抱他看過星星。
因為孟重光不懂星辰命盤、紫微斗數,說了也會忘記。于是徐行之為了叫他在歷年考校時能過關,只得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講與他聽。
現在,九枝燈要比徐行之高上許多了,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任后者抱在懷里。
若是重回小時候,九枝燈也不知自己會不會學孟重光那般作態,假稱自己諸事不懂,纏著師兄日日夜夜講給他聽。
……想來也并不會吧。
自己再如何也是魔道中人,與孟重光本就不同,一個魔道弟子與師兄過度親近,不是平白污了師兄清名嗎。
徐行之疼過那一陣,體乏感愈加深重,倒伏在床上,仍咬牙故作輕松地安撫九枝燈:“沒事兒,現在好多了。”
疼過后還是有點犯暈,徐行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昏昏欲睡。
九枝燈沉默不語地替徐行之掖上被子,欲掩門而出時,突然聽得徐行之在背后喚他:“小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