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皺眉:“風陵徐行之何在?”
“……哎。”
溫雪塵應聲轉頭,望向清涼谷門口石碑。
少年坐在石碑頂端,單腿垂下,午后晨光在他的身上落下輕薄的淡金色。
少年銜住酒壺口的唇畔向上挑起一個張揚無比的弧度:“我這兒呢。”
溫雪塵臉色一沉,但對他的行徑未予置評。
他向來修養不錯。遇上看不慣的行徑,若是同門,溫雪塵自是要訓誡一番,但徐行之與他同輩同級,他既然瞧不上,不去瞧他便是,省得給自己添堵。
然而,在與那要緝拿的鬼修狹路相逢時,溫雪塵的修養與風度竟全數散去,沖動地拋下了全部隨行弟子,抵死追殺。
那鬼修實力一般,腿腳工夫卻著實了得,溫雪塵追他進入一片綿延山巒時,已然是氣血逆行,面唇絳紫蒼白混成一片,負累極重的心臟撞在他的肋骨上,發出可怕的砰砰巨響。
饒是如此,他仍不肯停步,直到背后一股極大的力量傳來,將他死死鎖在懷里。
尾隨他而來的徐行之大聲道:“你不要命了?!”
溫雪塵發了瘋似的用手肘去搗徐行之的肋骨和腰腹,他一聲不吭地照單全收了,又將手掌覆在溫雪塵后腦上,猛然催動靈力。
溫雪塵頓覺暈眩,向前栽倒,人事不省。
再醒來時,溫雪塵身處一個山洞之中,身上披著風陵山的素色外袍。
徐行之蹲在山洞口,折來了一堆濕柴,用靈力烘干,添柴烤火。
注意到溫雪塵起身,他喲了一聲:“醒啦?你跑得可真快,清涼谷和我們風陵山的兩個弟子都追不上你。
”
溫雪塵正欲開口,便覺心窩悶痛難捱。他佝僂下身,強行咽下痛楚:“他人呢?”
“那鬼修?”徐行之將手中的一枚金鐘拋起又接住,“……應該還在山中吧。師父臨行前交給我一件法器,可大可小,能網住方圓百里之地,也能網住一只蝴蝶。我方才已動用,將這百里之內的山脈都封住了。雖說咱們的弟子進不來,可那鬼修也逃不出去。待你養好身體,我們慢慢搜山便是,總能把他揪出來。”
溫雪塵一語不發,扶著石壁站穩身體,一手拄杖,一手扶墻,蹣跚著向外走去。
徐行之年紀輕輕、已生得長手長腳,他見狀不妙,背靠洞口一側,左腳踏上另一側的石壁,用腿阻去了溫雪塵的去路。
“你去哪兒?”徐行之問他。
溫雪塵看也不看他,冷淡道:“不需你管。”
徐行之把他往回推了推:“休息好了再去尋那鬼修不遲。我師父說過,你有心疾,我需得照顧好你。”
溫雪塵凜聲反問:“那你可知道我的心疾是怎樣來的嗎?”
早在溫雪塵失態時,徐行之心里就有了數:“是那鬼修?”
“我父母遇害,是我親眼所見。”溫雪塵每一字都咬得極恨極痛,“他只是在路過我家布施棚時,看上了我父親隨身佩戴的寒蟾玉。”
“他潛入我家,掏出我父親的心,又侮辱了我的母親。我母親在他進門前把我藏到床下,我方才躲過一劫。……后來,母親的血從床縫間流下,滴在我臉上。……他這麼做,只是為了那麼一塊價值不過千兩的玉。”
徐行之倒抽一口冷氣:“……千兩啊。”
溫雪塵瞪他。
徐行之這才察覺自己話說得太不合適,急忙舉起手來表示歉意:“抱歉,我沒見過世面。
”
“別攔著我。”溫雪塵不想再同徐行之說話,額角隱有青筋綻出。
“你身體虛弱成這樣,遇上他也是個死。”徐行之話說得直接,“……我去。”
溫雪塵揚起手杖,一杖敲在了徐行之的左小腿迎面骨上。
徐行之不防挨了這麼一擊,疼得臉色發青,抱著腿跳了好幾下。
溫雪塵不理會他,越過他出了山洞。
徐行之也不生氣,單腳跳著追上去:“哎,哎。一起呀。”
溫雪塵已無力御劍凌空,只能徒步在山林中穿梭,尋找那殺害他全家的鬼修的去向。
徐行之跟在他身后,一邊小心避著腳下的蟻蟲,一邊跟溫雪塵搭話:“你走路挺累的,要不要我背你呀。”
溫雪塵強行控制住紊亂的呼吸聲,冷淡道:“不必了。”
徐行之再度搭話:“哎,你有好多頭發都是白的。”
溫雪塵略有不耐。
自從罹患心疾,他的頭發便染了幾許霜色,從來不敢有人這樣無禮地當面提及他的白發。
徐行之叨念道:“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溫白毛,何必這樣自苦呢。”
溫雪塵停下腳步,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叫我什麼?”
徐行之為了躲螞蟻跳來跳去,頭也不抬地答:“溫白毛啊。”
溫雪塵一股無名火直沖天靈蓋,但還是搶在發作前硬生生忍了下來:“……我比你年長。”
“那又如何?”徐行之說,“應天川的周胖子也大我兩歲。”
……溫雪塵不想再和徐行之說話了。
他第一次有了話說多了會心口痛的體驗。
徐行之似是察覺到了溫雪塵的情緒,不再與他搭話,走到了溫雪塵前頭。
他一面用樹枝開道,一面碎碎道:“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仇家就在眼前,卻遍尋不著,溫雪塵心里煩悶不堪,又聽徐行之這樣言有所指,終是忍不了了:“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