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貍口里涌出血來,喉腔里咯咯有聲,他無力地摔倒在地,雙手撐起身體,往前緩緩爬動著。
“……那一半廢物靈魂,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厲鬼周北南低低笑了起來,“它已經屬于你了。就看你還有沒有命消受。”
南貍噴出一大口血,肘部抵在蠻荒粗糲的地面上,匍匐著往前爬去。
他的后背被已化為厲鬼的周北南一腳踏上,但南貍窮盡全力,還是拿到了他想要拿的東西。
……那盞剛剛被他失手摔掉了的、已經空了的鎖魂玉壺。
他慌亂地把玉壺攬入自己懷里,好像是忘了里面的魂魄已然消失的事情。
而厲鬼周北南顯然已經對南貍的心臟喪失了興趣,他把那東西敝履似的丟棄在地上,鮮紅的心滾了幾滾,沾上了草屑碎渣。
厲鬼周北南舉起長槍,朝那顆狼狽的心直扎了過去。
徐行之猛地閉上眼,但仍無可避免地聽到了血肉模糊的碎響。
“我說過,我要一槍捅碎你的心。”周北南緩緩絞動著槍尖,“……還要親手把你挫骨揚灰。我沒忘。”
南貍卻已是聽不見周北南的話了。
他把那玉壺攬在懷里,低著嗓子喃喃著問:“小道士,摔疼了沒有……”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即使有人能夠給他回應,他卻聽不見了。
然而南貍自己不知道。
他充滿期待地看向玉壺,等待著他的小道士能對他說上一句話。
在小道士死后,每日入睡前,他都會這樣等待著,一邊等待一邊在心中問他的小道士:你想要什麼呢?吃的,穿的,不管是什麼,到我夢里來說一聲,我燒給你。
然而小道士不肯原諒他。他甚至吝嗇到不肯入一次他的夢。
他就這樣一直等,等到睡過去。
這回,南貍一如既往地等著,一直等到生命的光芒在眼中徹底熄去。
在南貍斷氣的瞬間,屏蔽靈力流動的光盾消失了,剛釘刻在另一半周北南魂魄上、還未來得及與他融合的符印也隨之消散。那一半靈魂飄散成煙,重新歸入厲鬼周北南體內。
厲鬼周北南卻并不急著將南貍的尸身挫骨揚灰。
他輕嗅了嗅,便像是聞到了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回首望向了徐行之:“哦?這里有一顆更新鮮的心。”
徐行之霍然一驚:“……北南?”
遠在數百步之外、乖乖躺在稻草之上的孟重光似有所感,猛然翻坐而起。
“周北南,周北南。……這是他的名字嗎?”厲鬼周北南一邊舔舐著指尖上的心頭血,一邊咀嚼這個名字,“還不錯。……你又叫什麼?”
徐行之警惕地望著他。
眼前人和周北南有著一樣的音容,然而卻已是脫胎換骨,只是繃著一層屬于周北南的肉皮罷了。
“算了。”厲鬼周北南自己主動放棄了追問,把鋼煉長槍收回掌心,滴溜溜轉了一轉,“知道食物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意思?”
周北南心智已失,眼瞳里盡是紅青交雜、走獸鷹隼似的詭異光芒。
他將脖子稍稍活動了一圈,唇角弧度凌厲地朝斜上方挑了一挑,持槍朝徐行之走來。
徐行之既驚又怒,厲聲喝道:“周北南!”
周北南眼中殺意的陰翳漣漪似的晃蕩了幾圈,鋒利如刀的薄刃竟突然軟化了下來。
他望著徐行之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困惑的溫柔。
但只一個轉瞬,周北南的神情便又猙獰起來:“……你想做什麼?”
——他在對他體內尚存一線理智的、真正的周北南說話。
徐行之立時抓住了一線希望,一邊往后退去一邊喊:“北南,把他從你的身體里趕出去!別叫他控制你!北南!”
厲鬼周北南露出了不屑的獰笑,口唇往兩邊咧去,幾乎要生生裂開。
他舉起鋼煉長槍,將雪亮的鋒刃對準了徐行之的心臟。
徐行之已是退無可退,但仍不肯放棄:“想想阿望!想想小弦兒……還有小陸!想想看你是誰!你是周北南!你——”
徐行之話音尚未下落,孟重光便驟然閃身擋護在了他身前。
他絲毫不與周北南分辯,手心已然聚起了一脈紅光,鎖定了周北南位于額頭的鬼核!
鬼核也即魂核,是鬼魂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分,若是受了孟重光這一擊,周北南必死無疑!
徐行之睜大了眼睛:“……別!”
周北南撕心裂肺地仰天長嘯一聲,在孟重光即將出手時,竟硬生生將長槍的槍刃瞬間倒轉過來,直直插入了他右肩的琵琶骨!
槍刃徑直穿刺入體,骨頭的炸裂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厲鬼周北南不防會被原本的周北南奪回身體,琵琶骨受了這一擊,體內經脈流轉驟止,想脫身逃遁已經是不可能了。
他發狂地痛聲大罵體內的另一個周北南:“你這個廢物!”
孟重光掌心紅光威勢陡收了七分,但方向依然不改分毫,直沖周北南鬼核。
即使是那厲鬼也經不起這樣的沖擊,登時昏死過去,然而真正的周北南竟還尚存了一絲神志。
他向前跪倒在地,咳嗽不止,那柄鋼煉長槍支在地面之上,將他的身體與地面拼成了一個三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