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的大公子,不出意外,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神器。
曲馳之前是丹陽峰首徒,就算有人趁他失智之后對他加以利用,但一個癡傻呆愚的人,還有資格碰觸到神器秘密的核心嗎?
陸御九在徐行之的記憶里出現過,當時的他還是小小的清涼谷外門弟子,但卻是個相當講義氣的孩子。
骨女元如晝單看起來也不像什麼有野心的人,陶閑更是個剛拜入丹陽峰不久的凡人,至于周望,根本就是生在了蠻荒,爭奪神器之事她連來龍去脈都不曉得。
這麼算來,孟重光好像是他們之中唯一讓徐行之掐不準脈的人了。
然而,孟重光當初拜入風陵山門下,也不像是原主回憶中的那般早有圖謀。二人不過是在東皇祭祀上碰見,孟重光怎麼又能有十足十的把握確定,原主一定會帶他回山呢?
對這些問題,徐行之很是想不通,只得暫時擱置,不去想它。
其三,孟重光就非殺不可嗎?
這個問題他起先沒下功夫去琢磨,但自從他嘗試兩次刺殺、均以失敗告終后,徐行之便開始尋求別的出路。
若孟重光能在脫出蠻荒后,像他在蠻荒里一樣偏安一隅,不惹是生非,那麼自己就算助他出去,又有何不妥?
再說,孟重光妖力如海,深不可測,就連“世界之識”都不能把他輕易抹消,那麼,自己不如挑明身份,告訴他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外來之人,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可助他出蠻荒。等孟重光逃出去,讓他再學著那“世界之識”,將自己送回原來的世界,不也可以嗎?
……“世界之識”若是知道他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可能會忍不住吐血三尺。
不過徐行之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很難想象,如果自己挑明真相,說自己并非徐行之,只是冒用了原主的臉,而真正的徐行之早已死在外界,孟重光怕是會立刻動手送自己上西天,自己便再沒可能見到父親與妹妹了。
思及家人,徐行之不禁更加出神,直到一個暖融融的懷抱將他從后方牢牢鎖緊。
“師兄在看什麼?”孟重光從后面纏上來,把略尖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我也要看。”
徐行之的妹妹徐梧桐也愛這麼纏著他,因而習慣于此的徐行之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世上被寵壞了的孩子大抵都像是繞樹春藤,似乎覺得只有一味糾纏才是表達喜愛的方式。
這般想著,他答道:“沒看什麼,只是在想這蠻荒既無日月,也無星辰,灰撲撲的一片,著實無趣了些。”
孟重光問:“師兄想看星星?”
徐行之:“也不是,感慨一聲罷了。”
末了,他隨口添了一句話:“看星賞月這種風雅事兒,只有溫白毛才喜歡。”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
剛才那句話的確是他順嘴而出,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量。
……或許又是原主的身體反應使然?
這下,又一個遺漏的疑點在徐行之心頭浮出。
……四門中,原主徐行之,丹陽峰曲馳,應天川周北南,都已身在蠻荒,然而,那個傳聞中最正直、對非道之人深惡痛絕的溫雪塵溫白毛,大家似乎誰也沒提起過。
在他愣神間,坐在高處的周北南再次將鬼槍收于掌心,卻沒再將它投向原處。
槍出如龍,剖開氣流,掀起一陣尖銳蜂鳴,準確無誤地釘入一叢數十米開外的蘆葦中。
那處傳來一身凄慘叫聲,血流七尺,紅紈迸濺。
徐行之聽得心頭一驚,抬目望去。
鬼行之速,自然與常人行速不能相比,原先坐在飛檐上的周北南一個瞬身便來到蘆葦叢間,于其中拖出一具尸首來。
那尸首身上所穿衣物,竟和孟重光身上的衣物一模一樣,白衣云袍,葛巾縹帶。
周北南那一槍本沒想取他性命,只穿透了他的小腿,將他釘在地上,但那人竟已是死透了,血從他嘴角潺潺流出。
周北南撬開了他的嘴,半塊舌頭便掉了出來。
徐行之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這麼血腥的場景,只能從那人的穿著上看出一些端倪。
曲馳也好奇地問陶閑:“是風陵山人來了嗎?如果是風陵山的人來,我請他們吃糖呀。”
陶閑:“噓,噓。”
孟重光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師兄,你先進塔去。九枝燈的人來了。”
徐行之驚詫:“他們來作甚?”
“只要我們幾人還活在這蠻荒里,他們隨時都會來。”孟重光說這話時,語氣很淡,但回頭看向徐行之時,眸光里的溫柔還是軟得像是要化掉似的,“師兄,快快進去,若是一會兒打斗起來傷著你就不好了。”
徐行之也不多廢話,交代了句“小心行事”便轉身進了塔去。
實際上,他心里仍掛念著剛才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話,頭也跟著隱隱沉重起來,又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他眼前涌動起來。
……屬于原主的記憶再一次冒頭了。
若是繼續站在這里,他怕是會重蹈覆轍,一跟頭暈過去,到時候反倒添亂。
而等徐行之入塔后,孟重光面上的善意與溫柔盡數收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