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卻只剩下一具骷髏,在山林間行吟歌唱。
徐行之心中有數,卻佯裝不知,搖扇淺笑道:“這倒奇了,我也猜不出來是誰。不過單看骨相,倒是極好極好的,是個美人胚子。”
被埋在地里的周北南不屑道:“……世上什麼女人在你眼里不是美人?”
徐行之把扇面一合,道:“世上女子各有其美。有的美在皮,有的美在骨,這道理你自是不懂的。”
骨女隱于山林中,把徐行之的話聽了個徹底。
她流下滾滾熱淚,轉身奔跑離開。
她枯白的腳掌踩在干澀的竹葉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逗弄夠了周北南,徐行之繞高塔緩行一圈,兀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里的一切與他想象中略有不同,沒有什麼門徒絡繹、小鬼遍地的盛景,只不過是伶仃的一座塔而已。
孟重光入蠻荒十數載,竟然沒有培植自己的屬下,這著實叫徐行之不解。
在徐行之看來,這里不像是什麼龍潭虎穴,倒更像是一處安閑自在的天然居,只供孟重光及他的幾個好友居住。
不過,從昨天來騷擾他們的那撥蠻荒之人來看,他們的日子過得也不算特別清凈。
孟重光不曉得去了哪里,周北南還種在地里,旁邊陪著陸御九,周望也不見蹤影,就連陸御九昨日操縱的那幾個鬼奴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真正做到了連個鬼影兒都不見。
徐行之把扇子袖住,逛梨園的公子似的繞塔晃悠了一圈,頗覺無聊。
真煩人,不想玩了,想回家。
走過一圈,徐行之挑了塊干爽的地方,席地箕踞而坐,朗聲道:“……出來吧。
”
徐行之清楚,從他出塔后,就一直有一個人跟在他后頭。
不過那人跟蹤起來倒很君子,不言不語,不遠不近,還挺耐心。
被戳穿后,有一人從塔后轉出。
徐行之咦了一聲。
這人竟不是他想象中的孟重光,而是個生面孔,還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
他身著朱衣缊袍,洗得已經發了白,但勝在干凈清爽,手中持一素白拂塵,濯濯如洗,甚是雅致。
他的面目五官十分標致,仿佛天然就是為了“溫潤如玉”四字而生的。
來人走到徐行之身側,眼眉微彎地打招呼道:“……行之。”
徐行之凝眉細思,把自己書中所寫之人在腦中過了一遍,大致確定了他的身份,眉頭微皺。
他拍了拍自己身側,示意來人坐下,來人就坐了下來,坐相規規矩矩,視線平直,腰背如松。徐行之覺得自己的儀態跟他一比,和一灘爛泥也沒什麼兩樣。
不過他當然也沒打算改邪歸正。
徐行之回想起昨天從孟重光嘴里聽到的人名,試著給他對號入座:“曲馳?”
顯然,徐行之運氣不錯,一猜即中。
來人溫文和煦地沖他一笑:“……嗯。”
徐行之嘆息一聲。
……還真是他。
曲馳斯斯文文,說話語氣也非常溫和,像是從清凌凌的溪水里濾過一樣:“……重光叫我跟著你,護你周全。”
徐行之在他面前可耍不出什麼花腔來:“多謝。”
曲馳好心提點道:“你這樣的坐姿于禮不合。”
徐行之繼續心安理得地癱著:“這樣舒服。”
他話說得輕松,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曲馳身上。
曲馳自然不知道徐行之在想些什麼。他在自己衣兜里摸了兩下,禮貌地邀請道:“……請你吃糖。
”
說著,他對著徐行之張開拳心。
那里面躺著兩塊用彩色琉璃紙包裹的東西。
徐行之拿過一塊來,把琉璃紙展開,發現里面躺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小石子。
曲馳極力推薦:“很好吃的。”
徐行之把石子倒在手心,掂量兩下,問道:“……這是糖嗎?”
曲馳點頭,信誓旦旦道:“是的,我想吃糖。這是阿望給我找來的,她說這個就叫糖。”
徐行之將那顆小石子把玩一番,發現石頭洗得非常干凈。
他又跟曲馳確認了一遍:“……你吃糖不會咽吧?”
曲馳乖乖地答道:“不咽。阿望和陶閑都不讓我咽,他們說吃糖咽下去不好。”
徐行之肯定道:“沒錯,吃糖是不能咽。”
他沒再猶豫,很自然地將小石子丟進自己嘴里,沖曲馳一樂。
曲馳也把剩下的那顆小石子含在嘴里,幸福的神情完全不像一個成年人,卻像極了一名稚童。
石頭自然是一點滋味都沒有,但徐行之卻假裝吃得津津有味。
說起來,徐行之對這個曲馳的觀感,的的確確與所有人都不同。
見到周北南的時候,由于他急于干死自己,徐行之沒有對他太過強烈的感情波動。
見到孟重光的時候,由于滿腦子都惦記著那位所謂的“世界之識”交予他的殺反派任務,他太過緊張,也來不及對他產生更多的想法。
但見到曲馳,徐行之的心緒就沒那麼安定了。
因為曲馳是書中唯一一個被徐行之設定了前史的人。
結合原主稀薄的記憶,徐行之得知,他原本是正道丹陽峰的大師兄,遭魔道所襲,被活生生打成了心恙之癥。
換句話說,曲馳現在的心智頂多只有五、六歲,甚至連糖果和石頭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