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達差點跌坐在地上,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無數耳墜收攏在一處堆得如同小山,全是不同樣式,這些耳墜都在,即便沒有親眼看到,也可以想象地出當年佩戴它們的那些婦人,經歷了怎樣的慘狀。耳墜款式老舊,并非現在的,只憑一個水牛鎮無法積累如此之多的血債,鎮上的這些人或許不止是為西王進山藏寶的石匠,而是當年西王留下的殘兵余孽。
他們祖祖輩輩的財寶,全都是用人血累積。
胡達往后幾步退出門去,差點跌坐在地上,眼睛瞪著這一室金銀卻手都抬不起來,顫聲道:“殺、殺人的……魔鬼……”
鳳宮石穴里。
柳如意蜷縮在門口一處,她身上一陣陣發冷,長期服用菌絲讓她出現了一些副作用,就像現在這樣,頭痛欲裂。
她不敢出聲,咬唇努力壓下,這疼痛也帶給她幾分清醒。
她抬頭看著謝璟,謝璟身前石桌上有燈,因此可以看得見他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陷入幻境的人什麼樣子,這三年來,都是她沉浸在一場大夢中。
她在這三年里,想了許多關于曹公子的事,但醒來之后,依舊能分得清真假。
曹公子于她,是天上星,水中月,觸不可及。
是她夢里才敢想的人。
一清醒過來,她就立刻想起自己是誰,來自哪里。她幾歲的時候就被賣進胡同里,而賣了她的人正是她的親舅舅。
柳如意那會兒還不叫這個名字,家里給她取了一個賤名,說好養活,但不過只養了她七八年,失去了父母之后,舅舅管了她幾碗飯,就把她賣了。
她那會兒小,什麼也不懂,進胡同之后鴇母也沒有讓她去做那些服侍人的事,她還小,又長得有幾分姿色,鴇母就讓她去伺候一位頭牌姑娘,想借著頭牌的手來調教她,讓她跟著多學一些本事,大些了好賣得更值一些。
頭牌姑娘脾氣很大,但對她卻很好,還親自給她改了名兒,姑娘拿她當親妹妹,說:“我自己一生不如意,不如這兩個字打今兒起就給你,從此你就叫柳如意罷。”
柳如意在那里,認識了第一個對她好的人,私下里有了一個姐姐。
也是這個姐姐告訴她,說:“你可知道別人為何說我們命苦?”
柳如意搖頭不知。
姐姐告訴她:“青樓女子向來命運多舛,你以后要記住,認準一個人就死纏著他,直到他贖你出去,只有離開這個地方才能重活新生。”
姐姐說得堅定,但是直到最后也沒有離開煙花柳巷,甚至連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遇見。
任憑活著的時候有多風光,多少公子哥兒揮灑千金只求見一面,但人死了之后,一卷草席,人就沒了。
男人們爭風吃醋,死的卻是一個女人。
柳如意看似柔弱,但眼里卻有一絲不服。
她與旁人不同,做什麼事,都記得姐姐那句話,她想出去。
若是有人為她贖身,她就跟人走,她不想死在這里。
她想重新活一遍,活得像個人。
后來曹云昭出現了,曹公子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沒有別的,想用身子換。
可曹公子沒有要她,他說不愿如此。
曹云昭給她披上衣裳,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一分一毫沒有游移過,聲音溫和道:“如意,男女若在在一起,必須是雙方互有愛意,我會幫你,不需你報答什麼。
”
柳如意看著眼前的男人,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樣,曹云昭受過新式教育,但也和那些念新式學堂的人不完全一樣——和她在樓里見過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樣。他是第一個,真正和她站在一處,目光平等看待她的人。
可曹云昭太高不可攀,她想盡辦法住進了曹家那棟小公館里,但也不過是曹公子紅顏知己里的其中之一罷了。
她與曹公子,不過幾面之緣,何來名分。
這三年,不過是她癡心妄想。
水牛鎮的老鎮長要湊足壽數九十九,這里要成婚的二人年齡相加,不知幸與不幸,她用三年的時間,沉入夢里。
只是朱顏易老,好夢難長。
柳如意倚靠在石壁上,怔愣看著前方的燭光,不止為何又想起夢里那些事。夢里,曹云昭和她并肩坐在一處談論詩詞歌賦,說古論今,還細心妥帖的照顧她,給她看自己寫的新式劇的唱詞。他挽起柳如意的頭發,給她別了一支鳳簪珠花,笑著道:“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
柳如意雙手抱緊膝蓋,眼里忽然涌出淚來,口中喃喃道:“恨我不得珊瑚寶,投巢誤鳳凰。”
過了一陣,忽然墓穴上方隱隱傳來響動,甚至還有土塊塌落下來。
像是外頭在挖掘,只是隔得遠,只輕微晃動。
石頭鳳床之上,謝璟忽然動了,幾乎是立刻警惕站起身抬頭看去。
周圍的幾個西川漢子趕忙圍攏過去,一邊想要護著他,一邊也在防備,連喊了幾聲都無法叫醒謝璟。
胡達從外頭急急忙忙跑進來,他身上都是土,額頭上也掛了一層薄汗,十分狼狽,顯然也感受到了墓穴的震動,“快,找石墻或者石桌,先蹲下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