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爺說:“阿璟,白九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人品好,你先在他那里住兩年,等過兩年我就去接你。”
曹少爺又說:“你一定要等我留洋回來,我學了新式戲劇給你寫劇本,京劇是國粹,你有天賦,應當繼續唱下去。”
謝璟不想唱戲,但他知道曹少爺是好人,點頭答應了。
就這樣,曹少爺把他日常穿的那些戲服和日用品零零碎碎打包了幾大箱,連同謝璟本人一起送到了白家。
白家比曹公館大了一倍有余,謝璟站在門廳仰頭往上看,就瞧見扶著紅木扶梯緩步走下來的白九爺。
九爺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一堆行李,聲音平淡讓人收拾了,給他安排了住處。
謝璟其實記得對方,他知道九爺和曹少爺經常一同來聽戲,但九爺面上冷淡,他也不敢湊上前說什麼,再加上他剛換了環境,性子也孤僻,只悶在房間不出去。
后來,省府爆發疫情,一時間好多人都病倒了,原本照顧九爺的人也病了兩個,醫生怕傳染,讓其余有接觸的傭人隔離治療。謝璟因為一直在家中反而沒有染上,管家找到他給了一袋大洋,想他去照顧九爺,謝璟接過錢又要契紙。
管家道:“我怎麼會有你的契紙?你是曹家送來的,應當還在曹家吧。”
謝璟堅持:“我瞧見曹少爺給你了。”
管家最后妥協,只說事后再給。
謝璟衣不解帶照顧了九爺將近一個月,他身體好,也提前吃了藥,并沒有染病,他還跟西醫學了注射藥物,每天拿滾水煮沸了注射器,給九爺打針。
疫情太厲害,醫生根本不夠用,能弄到藥物已經是萬幸。
起初效果甚微,九爺夜里凍得發抖,謝璟咬咬牙,為了契紙脫了大衣抱著他一起睡,拿體溫給他暖著,一連大半個月,好歹是把人救回來了。
九爺病情一點點好轉,謝璟還是跟他一個房間住著,他剛開始是睡在床邊的腳踏上,后來瞧見九爺只是看他不吭聲,就慢慢爬到床腳去睡,九爺的床大,他團起來只占了很小一片,偶爾還能扯一點對方的被子蓋。
他的這些小動作,不敢說全都隱蔽,有些偷偷做了也小心去瞧九爺的神情,對方卻只是看他,偶爾皺眉,但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那一個月,謝璟能明顯感覺到九爺對他好了許多,也親近了許多。
像是得到允許一般,他可以在白家過得放松一些了。
但謝璟還是想走。
他想要自己的契紙,想出去痛痛快快地活。
管家不提這事,他去問九爺,得到的不是一塊羊脂玉佩就是一把金瓜子,對方拿他當小孩兒似的哄著玩,硬是把他留在了身邊。
哪怕兩年后,曹少爺興沖沖來接人了,白九爺也擋在門前,冷著眉眼道:“沒有,這里沒什麼謝晚舟,只有小璟兒。”
曹少爺愣了片刻,緊跟著氣急敗壞要擠進門去:“白九,你要臉不要,阿璟明明同我說好,你起開,讓我進去!”
“也沒有阿璟,我仔細想過,你照顧不好,不如給我。”
“你還講不講道理!”
“不講,來人送客。”
……
謝晚舟是他在戲班的名字,取的是“日暮夜近謝晚舟”一句詩詞中的兩字。
他入白家之后,九爺只問了他一次本名。
從此再無人喊他謝晚舟。
他是謝璟,是被白九爺護著的謝璟。
記憶有些模糊,有些記得清楚,但有些卻又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層霧,斷斷續續,只能瞧見一些片段。
但這些里,惟獨沒有被模糊的,就是九爺的眉眼,還有一聲順著視線一同傳來的“小璟兒”。
他起初想走,幾次三番找了機會,可慢慢的,又不想走了。
他想留下來,守著這個人。
拿命守著都愿意。
……
謝璟覺得身上刺痛,悶哼一聲,恢復了一點知覺。
緊跟著有一杯溫水抵在唇邊,輕輕喂他喝了兩口,杯子拿開之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如何,好些了沒有?”
謝璟努力睜開些眼睛去尋找聲音,微弱道:“爺?”
白九爺坐在一旁握住他的手,“我在。”感覺到對方往里縮,低聲說了什麼,湊近才聽到一句“怕傳染”,寬慰道:“不會,你是出水痘了,不是霍亂,剛才已經給你打了針,養上幾日就好了。”
謝璟道:“我去醫院……”
九爺搖頭:“現在醫院住滿了病人,病房里每日都要死上幾個,你又出了水痘,這樣住進去不要命了?”他給謝璟蓋上一點薄被,拿了藥膏來給他在脖子和耳垂那涂抹了一點,涼絲絲的觸感讓謝璟舒服了一些。“你在我這里先住著,藥還能撐個幾天,我已經讓人再去準備了,放心,一定能治好。”
“醫生……”
“醫生過兩天到,我先給你打針,你放松些,還有最后半支藥。”
謝璟趴在那,覺得下面一涼,被酒精棉球擦過的地方忍不住繃緊了,九爺的手也涼,幾乎和藥棉不相上下,謝璟越是緊張,打得越慢,再加上藥物的作用,疼得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汗珠。
九爺打完,給他穿上褲子,蓋好薄毯,拿紗布一邊擦他額上的汗一邊道:“睡吧,我守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