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站在一旁看他們,李元坐在一邊石頭上,也在瞧著。
謝璟問他:“里頭有認識的嗎?”
李元道:“倒是能認出兩個,但也叫不出名兒來,他們跟我不是同一班,應當是班主從其他戲班買來的,瞧著基本功還算扎實。”他點了其中幾個,指給謝璟看,“這幾個好一點。”
謝璟點點頭:“是不錯。”
他說完又有點猶豫,“要不還是找個師傅來教吧,我之前唱旦角,水袖什麼的倒是還能還行,猴戲不成。”
“已經找了。”
“誰?”
“玉成社尚玉樓,尚老板。”
李元吃驚不小,手里拐杖都握緊了:“省府那位尚玉樓,尚大家?你怎麼認識他,不是,怎麼還能請到那位真神?”但凡北地學戲的沒有不認識這位的,尚玉樓戲好,是公認的數一數二的名角兒。
謝璟笑道:“我不認識他,不過他下個月要來白府,給白老爺子祝壽。”
李元恍然:“我懂了,你是要排一出戲,然后堂會那天拿去恭賀白老爺子,討個彩頭……也不對啊,那和尚大家有什麼關系?”
謝璟道:“玉成社沒有武生,尚玉樓唱老生和花臉拿手,武生全靠當地武行借人,這里有現成的一群小猴子,他不會不用。”
李元有些遲疑:“那若是尚老板他自己從省府那邊租借了武生帶來呢?”
謝璟果斷否決:“不會。”
尚玉樓那人鐵公雞一只,一枚銅錢掉在地上都要扒開磚縫去找,從省城一路過來數日奔波,要他補貼武行那些銀錢,他才不肯。當年他跑武生,去的最多的就是尚玉樓那邊,那位恨不得掐著懷表算時間,只是尚玉樓對武生也關照,知道武生們要賣力氣演出,每餐都會特意加些肉。
至于尚老板本人,則跟著一起吃大鍋飯,米飯里有勺肉湯都美滋滋。
尚玉樓不抽不喝不嫖不賭,生怕壞一點嗓子,這位尚老板每日比其他人多的也只有開場前一碗粥,潤潤嗓子。
謝璟就沒見過唱戲那麼好,還能把自己唱那麼窮的一位。
李元雖還有疑惑,但謝璟這麼說了,他就沒再多問,只坐在一旁指導那些小光頭。到時候上了妝,帶上猴兒帽,就瞧不出是小光頭來了,如今這麼一個個滿地滾倒是還有幾分活潑可愛。
過了一會,謝璟忽然開口問道:“現在讓你看戲,行麼?”
李元反應片刻,眼睛瞧著謝璟猜著他的意思答話:“還行,其實唱戲也不是全都是苦的,我瞧見他們,就想起我小時候了,那會我還常溜出去找你摘榆錢。”
謝璟不擅長安慰人,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命大,以后的好日子還長。”
李元只恨那半塊磚頭沒早兩年砸下去,聽到謝璟安慰的話,小心藏起心里那一點鋒利的爪子,怯怯點頭跟著道:“是,以后的好日子長著了,過去都過去了,現在和以后才是要緊的。”
謝璟對他這麼快振作起來很滿意,李元比他想的要堅強許多,能走出來才能享受當下,不委屈自己。
李元留神看著謝璟的反應,眼睛追著他,謝璟笑,他就跟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也笑了。
李元覺得這樣可真好。
像是站在最前排——不,就蹲在戲臺的一角,一邊擦著細柱欄桿,一邊抬頭就能瞧見一身銀甲的角兒站在正中央,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他見過最好看的就是趙子龍,亮銀槍,鳳翅盔,一身白袍鎧甲,少年英雄,戰無不勝。
謝璟就是他心里的“趙子龍”。
謝璟不便露出自己懂戲的模樣,讓李元在這里指點,自己回去給黃明游送飯。
黃先生自從九爺一行離開青河縣之后,更是待在家中,連東院都不來了。他從省府來的時候帶了三輛馬車,車上裝的都是書,如今落腳之地也只留了一張床鋪和書桌的位置,其余地方全部都安置了書架。之前書桌上還能供人喝茶對弈,此刻不論桌上還是鋪著毯子的地上,全都堆滿了書。
黃先生就坐在這堆書里,一手拿著那只石虎,一手不住翻書,放下一本又立刻拿起另一本,他瞧見謝璟過來立刻道:“小謝來的剛好,快,把門口那本《后鑒錄》遞給我!”
謝璟給他拿了書,想找一塊地方放下食盒都找不到,只能把盒子暫且擱在床鋪上:“先生,先吃飯吧?”
黃明游拿著書眼睛盯著一目十行,全然投入進去,壓根就沒聽到謝璟說了什麼,只答:“啊,好。”
謝璟等了片刻,又輕聲喊了一遍,這次黃明游已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謝璟低頭看了一眼,散落的書籍里攤開了竟有半數,離他最近的就是一本《鹿樵紀聞》,剛打開翻了幾頁的樣子,黃先生用一支毛筆夾在書頁權當做了記號,估計是得了靈感,又去翻看其他書了。
謝璟不便打擾他,把飯菜放下,出去問了伺候的小廝,叮囑他道:“你好好照看先生吃飯,若他現在不想吃,就先不要打擾他,飯菜涼了就去東廂找寇姥姥要一份,那邊爐子上熬了肉粥,先生什麼時候餓了,你就什麼時候去端來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