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側了側身,發出一聲悶哼。
程班主尤不解氣,拽著他頭發往后面墻上撞了兩下,李元身體輕,調養了半年依舊瘦弱,被撞了幾下頭暈眼花,但口中布巾松動了幾分。
“你可知道今天誰來了?”程班主冷笑,“你昨日嚷嚷著的那個謝璟,還真打上門來了。”
李元猛地抬頭看向他,眼眶濕潤,程班主瞧不得他這樣子,抬手捏住了他下巴罵道:“老子好好的一個戲班都被砸沒了,人也散了,最后就剩下這麼點家當,回頭就先把你送去老太爺家中,你也算走了運氣,那邊竟然還出三百大洋買你這麼一條爛命。”
戲班年前就已撐不下去,徹底落魄了。
程班主打罵那些孩子,規定每人必須要賺夠多少銅板才行,不論偷搶還是別的,拿不到錢回來得到的就是一頓打。
再后來,戲班又有了一點活路。
班主挑揀著好些的孩子,把他們賣了。
什麼臟活都做過,連暗門子都不如。
他們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狗一樣活著。
李元就是活下來的那條狗。
他茍延殘喘,拼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活下來,卻渾渾噩噩,不知什麼是“活著”。
程班主:“你知不知道,我說你是自愿去老太爺家中獻‘還元湯’,他是什麼表情?”
李元發出一聲嗚咽,眼睛兔子一般赤紅著,呼哧呼哧喘粗氣。
程班主嗤笑:“當初不是為了一口剩飯,什麼都愿意做嗎,怎麼如今怕了?怕小謝瞧不起你,哈?就你也配!”他抬手想打李元兩巴掌,但肩膀那還有白天的傷口,扯動一下呲牙咧嘴,也就住了手。
雖沒打,但那雙陰毒的眼睛卻盯著李元,“你說,如果我告訴他當初寇姥姥生病,他去當鋪拿來的那兩塊銀元,是被你拿走了怎麼樣?”
李元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他沒有!
他做過很多錯事,并非純善,惟依靠本能才可活下去,但他縱有千般不是,也從未對謝璟和寇姥姥動過一分一毫的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程班主:年輕人不講武德啊,上來就砸!
謝璟:承讓了。
第28章 反殺
謝璟骨頭硬,性子烈。
程班主要他進戲班,也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程班主眼饞謝璟不是一兩日,他身邊不缺孩子伺候,唱戲多年,他眼睛最尖不過,一眼就瞧出來謝璟是塊上好料子。捧出一個角兒來,那可是多少戲班夢寐以求的事兒,有這麼一顆搖錢樹在,他的戲班就能在北地立足,甚至可以開到北平去。只是寇姥姥把這孩子當眼珠子疼,比自己命還看得重,平日里一點辦法也沒有,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病倒,程班主才算等來了時機。
那日不管謝璟當了什麼,拿了多少銀元,他都帶不回家去。
程班主找了地痞流氓一路緊盯,截下那份救命錢。
老太太不能留下。
她在,謝璟就不可能投奔戲班。
而讓謝璟這塊璞玉能心甘情愿投入,不撞得個玉碎瓦全,也唯有“報恩”這一條路。
程班主準備了二十塊銀元。
他一直等著,北地冬日雪大,他算準了老太太熬不過這一關,打算去給謝璟送奔喪錢。謝璟是孝順的,等到那時他替謝璟葬了唯一親人,這份大恩,謝璟斷然不會不報,留在戲班,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程班主怎麼也沒想到,寇姥姥竟然熬過了冬天。
老太太活著,謝璟守著她哪里也不去,再后來也不知道從哪里求到了白家的差事,程班主不是沒想法,他曾去圍著白家高大院墻轉了好幾日,他舍不得謝璟這塊肥肉,想搶但不敢動手。
等不到謝璟出府,戲班里接連折了幾個孩子,連小李子這個他往日看不得上的狗東西也跑了。
程班主心里窩火,一口氣憋了半年沒能發作出來。
他后槽牙都快磨碎了,卻一時半會抓不到李元,那小子縮頭縮腦的,平日看著馴服,但卻最會藏身,兔子精似的跑得賊快,一連幾次在青河縣里模糊瞧見一個影子像是李元,卻連片衣角都摸不到就被他溜了。
程班主帶了李元多年,知道這人膽小,但真到了生死關頭還有幾分狠勁兒。
兔子急了蹬人,這李元,怕是會紅著眼睛啃人的骨頭,喝血吃肉。
但程班主能抓到李元,也是因為謝璟。
李元這兔子精拿寇姥姥祖孫倆的家,當成了自己窩,守在窩邊不肯離去。
盯上一段時日,總能尋得機會把他綁來。
程班主覺得這事兒大快人心,他白天在謝璟那受了多少屈辱,如今就加倍發泄在李元身上,揪著他頭發問:“謝璟最在乎老太太,你給他的那三枚銅板和老太太的命,你說哪個更重?若我說你搶了那救命的兩塊銀元,他能信幾分?總歸信上五六分,哈,到時候那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李元奮力在布團中擠出零星幾個字,喉嚨嘶啞:“你……不怕……口舌業,下拔舌地獄……”
“拔舌地獄,老子現在就拔了你的舌頭!”
程班主罵罵咧咧就要動手,拿了一把尖刀沖李元臉上比劃,還未落刀,就聽見門外有人砰砰敲門,喊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