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小李子穿回自己的那些補丁衣裳,寇姥姥給他的那套謝璟以前穿的舊衣,他洗得干干凈凈的,疊好了放在一旁,只看看,不再穿。他沒那麼懶了,每日早起幫寇姥姥干活,手臂沒力氣,提不動一整桶水,他就半桶、半桶的提到廚房水缸里,跟那日謝璟做的一般,廚房水缸再也沒缺過水。
他還出去做了兩天跑堂,只是一天下來只能換一碗剩飯,拿不回一分錢。
小李子把飯吃了,又去找了第二份活計,他去背煤球,但他身子骨弱,背不動多少,還遠遠地瞧見一個駝背男人好像是程班主一樣,嚇得平地里摔了一個跟頭,連滾帶爬的回來了。
他摔了竹筐,里頭的煤球也碎了大半,還是寇姥姥給了他幾個銅元,給他解了圍。
小李子晚上格外沉默。
第二天一早,寇姥姥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人不見了。
寇姥姥等了半日,只當他又出去找差事干,但一直過了晌午也不見人回來,老太太疑惑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又連忙進房間去打開帶鎖的樟木箱子,檢查了一遍藏在木箱里的銀元,但一個也沒少,真是奇也怪哉。
寇姥姥出門給人送繡品,還特意拐出去找了一趟,附近幾個地方都找了但也沒瞧見。
傍晚時候,寇姥姥正在想要不要同謝璟說一聲,就聽到有人敲了兩聲木門,推開一點走進來了。
小李子穿了自己的破衣裳,手里拿了根竹棍,只是膝上有土,身上也臟,帶了幾分狼狽。他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笑,對老人道:“姥姥,我今天出去要了幾個錢回來,你瞧,這些都給你。
”
寇姥姥第一次臉上收了笑容,擰眉把錢退給他:“小李子,你平日里不管是偷懶也好,耍小聰明也好,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兒,因為你從小生活在那個地方,你沒辦法學好,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出去給人磕頭。”
小李子愣在那,他聽到下意識想藏起手中的竹棍,但眼神里又帶著茫然。
寇姥姥坐在炕邊,語氣依舊冷硬:“我不管你在外頭如何,但在這里,我們家的孩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兒,就是挺直了腰桿做人,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余一概不許跪。”
“你年輕輕輕的,記住骨頭要硬,氣要沉穩。”
小李子囁嚅。
他站在那,臉上浮起一片紅,一直紅到了脖子,心里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螞蟻一樣啃噬著。
他瞧見謝璟下跪過。
就年初那會兒,謝璟在路邊給人磕頭,求人給倆大子兒,他好找大夫給寇姥姥治病。
那時候他就想,得是多好的人,才能讓謝璟彎下腰。
心里的螞蟻終于一點點把他那層厚厚的殼子啃開,咬在心尖上,血肉一片,疼,但從未這麼清楚的感覺到禮義廉恥。
他好像是個人了。
他想跪下給老人磕個頭,喊她一聲,但是寇姥姥躲開了,只對他道:“以后不許再這麼軟骨頭,快去收拾一下,一會吃飯了。”
小李子不管她已走,鄭重地對著她坐過的方向磕了一個頭,額頭抵在地上,眼淚落在土里。
小李子緩了一下,回屋去收拾妥當。
他衣服雖舊,但收拾的干凈,臉上油彩也洗凈,之前眼角的淤青退去瞧著是一個挺清秀的男孩兒,猛一瞧像是讀書人。
他坐下吃了兩口飯,忽然開口道:“我以后再也不下跪了,要是等以后您生了重病,我……我再去給人磕頭,一定求到錢給您治病。”他把那個“也”字咽下去,知道謝璟不愿讓老人知道,因此閉口不談。
寇姥姥沒往心里去,只道:“我身子好著呢,沒病,你快吃吧,一會飯就涼了。”
小李子答應一聲,悶頭吃飯。
寇姥姥見他做不了其他的活計,就順手教了他一些針線,別的不說,小李子心細如發,做這些學得很快。
謝璟再回來的時候,也瞧出了他的變化,對他態度好了一點,沒之前那樣繃著了。
寇姥姥道:“小李子這幾天一直幫我去送繡品,跑腿好著呢,他還知道跟人家談買賣,下了訂金拿了圖樣回來給我做活兒,這幾日比我之前一月賺得都多。”
謝璟道:“姥姥不用那麼累,我能養家。”
“噯,一點都不累,我如今也就是做一半活計,打個樣子出來,細活兒都是他繡的。”寇姥姥拿了小桌上一個完成了大半的繡品給謝璟看,笑著道:“璟兒你瞧,是不是跟姥姥之前做的很像?我看著這針腳多細密,我上回教他絲線劈成兩股繡水紋,他都繡成了呢!”
小李子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謝璟會不會愿意聽他做的這些瑣碎活計。
出乎他意料的是,謝璟聽得很認真,還跟寇姥姥探討了幾句。
祖孫倆坐在那,各自講著自己這兩日做了什麼工作,謝璟問寇姥姥的繡品,一個銅板的絡子能面帶微笑聽上半天,寇姥姥也問謝璟去了哪里,聽得他去了黑河酒廠,雖從未見過什麼機器但也愿意多聽他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