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正我們都是在北平長大的,口音或者閱歷各個方面,都不會露出馬腳;之后我會想辦法,等局勢穩定些,就盡快帶你離開。”
“等到了國外,就不會再有其他的東西能束縛我們了。”
裴筱看著沈璁,大概只花了半分鐘時間去消化和理解這個決定,便很快懂事地點了點頭,道:“好。”
看見沈璁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抱歉的表情,他還溫柔地笑笑安慰道:“沒關系的,七爺知道,裴筱本不在意這些名分的東西。”
“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嗯。”沈璁點點頭,伸手攬了攬裴筱的肩膀。
就在他以為自己總算成功分散了裴筱的注意力,不再為門外小姑娘的哭聲揪心時,突然,小姑娘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大聲叫著“姐姐”。
這次裴筱再也忍不住了,轉身拉開了教堂的大門。
但就在沈璁剛要出手阻攔時,發現裴筱雖然打開了門,但也只是站在門邊向外張望——
雖然心里難受,但畢竟事關重大,他知道沈璁在擔心什麼;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卻不敢拿沈璁的安危冒險。
沈璁還來不及長舒一口氣,突然聽到裴筱嘴邊小聲念叨著:“……囡囡?是囡囡!”
不等他反應過來,身前的裴筱已經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抱歉,抱歉神父!”裴筱沖上前去,一把抱起賴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姑娘,連連躬身朝周圍的人道歉,“我認得這個孩子,她是我樓下鄰居家的女兒。”
等沈璁追出門來,看見裴筱已經抱著孩子往教堂里走了。
雖然沒能阻止裴筱,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抱著的孩子,就是之前他見過的那個小女孩,方才的擔憂便也散去了大半。
只是之前小臉圓乎乎,笑起來眉眼彎彎的那個可愛小丫頭,眼下一臉臟污,涕泗橫流,臟得跟個小花貓似的不說,蓬蓬的小臉都癟了下去,看得裴筱好不心疼。
沈璁見狀沒有再攔著,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回身抬手撐住了教堂的大門,方便抱著孩子的裴筱進屋。
“囡囡怎麼會到這里來?”把孩子抱進屋里后,裴筱一面耐心地用袖口沾著沈璁幫忙打來的一盆水,幫囡囡擦掉臉上的臟東西,一面學著小孩子幼稚的口吻,溫柔地問道:“你不是回鄉
下爺爺奶奶家過年了嗎?”
之前畢竟做了許久的鄰居,他知道程太太一家的老人都是在上海鄉下務農的,所以平時沒有時間幫小夫妻照顧孩子;一般到了冬天農閑時,囡囡就會被送回鄉下奶奶家,等著過年小夫妻也會回去,正好一家團聚,熱熱鬧鬧地過個年。
也正是因為這樣,囡囡才有幸躲過了那場可怕的空襲,只是可惜,約莫是因為戰時的宵禁和官制,程太太小兩口沒能像往年一樣回去鄉下老家,也沒有能躲過致命的劫難。
不過小兩口生前都是在法租界里靠打一些小工過活的,應該沒有進入英租界的資格,就算是要找爸爸媽媽,囡囡也不應該找到從未踏足過的英租界里。
更何況,雖然父母不在了,囡囡還有爺爺奶奶的,這樣混亂的時局下,老人家怎麼會放心讓小丫頭自己出來?
看著囡囡啜泣著說不出話,裴筱雖然一直耐心地拍著孩子的后背,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爺爺奶奶呢?”
“睡著了,怎麼喊也喊不醒……”囡囡一邊用小手揉著眼睛,一邊抽噎道:“可是囡囡……肚子餓……想出來找吃的……回去就、就再也找不到爺爺奶奶了……”
想到在廢墟中看到的,慘遭不幸的程太太夫婦,作為一個成年人,裴筱很快明白過來,“睡著了”,“怎麼喊也喊不醒”,到底意味著什麼。
深怕孩子揉壞了眼睛,他心疼地拽開囡囡臟乎乎的小手,將面前小小的人抱進了懷里。
之后,他極有耐心地花了很長時間,才從囡囡嘴邊斷斷續續哭聲的只言片語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如往年一般,今天冬天,囡囡如常被送回鄉下的爺爺奶奶家,等著過年;可家里的老兩口左盼右盼也能等到一家團圓,反而是等來了上海市區遭遇空襲的消息。
大概是因為擔心兒子媳婦,或是為了逃難,老人家很快帶著囡囡來到上海,還不等找回兒子媳婦,便也遭遇了不幸。
那之后,囡囡便一直在街上流浪。
因為時局動蕩,多數人都想混進租界求一條生路,囡囡大約就是因為這樣混在人群里,來到了英租界附近;她個子小,在人群擁擠著企圖沖過租界防守的柵欄時,她居然被人從縫隙里擠了進來。
那之后,就是聽說國際禮拜堂在發放食物,她便混在聞著味的難民中一起摸了過來。
看著總算哭得差不多,開始狼吞虎咽吃東西的囡囡,裴筱心中萬分自責。
他怎麼沒有早點反應過來,因為看見過他穿旗袍的樣子,所以就算程太太還在時再三糾正,囡囡也一直會喊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