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不敢離開太久,但既然你現在都醒了,要不……”
“我還是上街想辦法去請個大夫回來吧?”
“不用了。”沈璁搖搖頭起身,套上了裴筱幫他準備的那件舊夾襖。
剛才在對方說話時,他已經仔細觀察過了,這家小店應該就是專門賣一些薄紗和蕾絲給那些西式服裝做花邊點綴用的,所以剛才裴筱才會隨手撿起了那樣材質的一段布頭蒙臉。
亂局之下,十室九空,店主肯定也都逃難去了,免不了有人趁亂打劫,所以才被撬開了門。
但在這樣的時局下闖空門,十
有八九也不是為了“錢”;法幣已經淪為廢紙,也不會有人把黃金留下,這時候“登門”的,無非是為了食物,或者兩件御寒的冬衣。
闖進店的匪徒約莫是看著這店里的薄紗和蕾絲不當吃也不當用,便摔門走了,倒算是給裴筱留了個方便。
按照之前的經驗,各個租界里宵禁的時間一般是晚上八點到10點不等,按最早的算,也還有四個小時,順利的話,夠他們溜進英租界找到教堂去了。
反正手上有金條,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沈璁是不想冒險,但他們現在呆的這條街雖然還沒有遭到空襲轟炸,但也難保可以一直安全下去;他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再躲進防空洞之類的地方了,而裴筱那個倔脾氣,顯然也是攆不走的。
權衡之下,他很快做出了決定,換好衣服就帶裴筱從后門離開了這家短暫修整的小店。
走前,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隨手拽上一截薄紗,悄悄塞進了夾襖里。
*
因為懷疑自己可能染上了天花,雖然狀態好了一些,但沈璁也不得不放棄之前混在難民堆里,等救濟機會溜進租界的計劃。
一路上他都跟裴筱保持著距離,也不方便出面與人接洽;但也托了他滿臉病容的“福”,裴筱跟租界看管的警察謊稱兩人是表兄弟,自己要帶病重的兄長進租界醫病。
因為能準確說出Maxime神父和教堂的名字、信息,而且對方真的是大夫;再加上裴筱精湛的“演技”,那一臉心急如焚、楚楚可憐的模樣,在租界警察面前急得眼淚將掉不掉,惹得值守的警察也于心不忍。
最后,當他一臉為難地拿出包在層層手帕中的金條,裝出一副萬分不舍的模樣和警察討價還價,推拉半晌,幾名警察終于放行。
二人順利混進了租界,也很快摸到了國際禮拜堂的后門。
因為已經錯過了上飛機之前沈璁與Maxime神父約定的時間,而且靠近了租界里宵禁的時限,教堂的后門已經上了鎖。
可能是因為天漸漸黑了下來,氣溫也越來越低,走到禮拜堂來的一路上,沈璁腳步越來越緩慢,額頭也一層一層地滲出豆大的汗珠,看樣子狀態越來越糟,已經遠遠不如下午剛從小店離開的時候了。
裴筱心急如焚,但也無可奈何,馬上就要宵禁了,他們不能停下。
在教堂后院的小木門前,他焦急地按響了電鈴。
院內半晌沒有回應,他急得一直揉搓著自己的手心。
就在他等不及準備第二次按下電鈴時,里面終于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Who is that?”
裴筱聽不懂外語,聞聲下意識地回頭要找沈璁。
但因為Maxime神父在教堂里收容了許多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孤兒,沈璁擔心自己的病可能會傳染,便沒有跟過來,只是躲在街對面花壇的一棵樹后等著,并不在裴筱身邊。
焦急之下,裴筱手足無措地拽了把木門的門鼻——
門居然開了。
大門里側,站著一位金發碧眼的洋人老頭,手還搭在門鎖邊,看樣子比沈克山年輕不了太多,但跟沈克山不同,就算單看面相,對方也要和藹許多。
“馬、馬、馬克……”
Maxime神父的名字太長,但裴筱本身并不會說英文,明明一路上他都在心里默念著對方的名字,但偏偏越是心急,就越是念不清楚。
“你好。”
好在雖然蹩腳,但Maxime神父在國內傳教多年,還是會說中文的。
他客氣地跟裴筱打過招呼,看著對方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慈祥地笑笑,耐心地安慰道:“不用緊張。”
“神父!”
裴筱感覺自己都快要上不來氣了,情急之下,一把扯掉了蒙住口鼻的面紗。
Maxime神父見狀,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復了之前和善的表情。
“我,認得——”他用蹩腳的中文磕磕巴巴道:“你就是,沈璁的——”
“愛人。”
其實他并沒有見過裴筱,哪怕是一張照片,沈璁也來不及準備;但他記得很清楚,在沈璁將人托付給自己時,曾經一臉幸福地說過,自己的愛人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會發光,很好認。
果然,他一眼就認出了裴筱。
他必須承認,即使滿世界傳教了幾十年,自己也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人可以長得這麼……
“漂亮”。
即使穿著最樸素的舊衣衫,也好像天生就會發光一樣。
“進來吧。”他和藹地微笑道,側身讓出了進門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