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刻他也馬上會知道,這里,就是剛剛爆炸發生的地方。
因為他面前負傷的男人很快催促道:“算了,別想了,來都來了,趕緊跟我救人去!”
天越來越暗,已經有零星的雨點落下,仿佛正試圖一點點包裹住爆炸濺起的滾滾塵埃。
而就在此時,另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著與時節極不相稱的單薄襯衫,也逆著奔逃的人群,終于走進了這片廢墟。
跟曾經經歷過戰亂的裴筱不一樣,當沈璁踏入曾經熟悉,現在卻已經不復存在的小巷,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何為滿目瘡痍,何為觸目驚心。
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戰亂,但他讀過書,也會看報,知道恐慌帶來的擁擠和踩踏,很多時候可能比炸彈落地的一瞬間還要可怕。
而恐慌,就是今晚最濃重的夜色。
只要想到空襲發生時裴筱就在這附近,想到對方可能現在還在這里,他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因為建筑物被大面積摧毀,他只能憑借著那棵大榕樹被炸斷后留下的殘骸,找到巷口的位置,然后順著記憶中的方向往,摸索著巷子里走。
一路上,他沒有看到半個警察或是政府的人出現維持秩序,搶救傷患,這里仿佛是一片已經被世界拋棄的人間煉獄。
只有一些明顯剛剛經歷過空襲,灰頭土臉,破衣爛衫的普通民眾自發地組織起來,搶救那些不幸被廢墟掩埋的親人朋友;他們之中很多自己身上也帶著傷,能用的工具也只有一雙手而已。
沈璁經過時,看到幾人合力也抬不起一塊水泥板,也會出手幫忙,但每當廢墟被扒開,露出下面被掩埋的人,他又會趕緊背過臉去,快步離開。
他太想馬上找到裴筱了,又深怕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他看著方向,數著步數,估摸著自己差不多也該走到裴筱之前租住的小二樓了。
如果裴筱真的是擔心之前那個小女孩,現在應該就在這附近,但他舉目望去,卻沒有再混亂的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盡管場面混沌一片,盡管空氣里滿是浮動的灰塵,幾近遮天蔽日;但裴筱是會發光的,如果在這附近,他就一定能一眼看到。
今天的天氣本來就不好,剛才已經開始有零星的大顆雨點落下,天就快徹底黑盡了,這附近又剛剛經歷過如此恐怖的空襲,電力系統肯定也全面癱瘓——
如果不能趕緊把人找到,等天一黑,大雨傾盆,裴筱總不能在這片廢墟上過夜。
沈璁知道,等明天一早,等天再亮起來時,想要在這樣混亂的城市中尋找一個人,就已經無異于大海撈針。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線索卻那麼少,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裴筱。
巨大的無力感和焦慮層層襲來,壓得人喘不上氣,他緩緩低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在下一秒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他盯著腳邊一塊被炸斷的木板,目眥欲裂。
木板的邊緣,露出折扇的一角,正是當初他托秘書買來送給裴筱的那把檀香扇。
當初剛把裴筱接到馬斯南路二十七號時,為了不讓對方出門,出租房里的東西,都是他派手下搬道家里來的;后來裴筱還跟他抱怨過,沒有找到那把檀香扇。
難道……
裴筱是回來找扇子了?
那……
沈璁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發悶,張大嘴急促地呼吸。
像是吸進了太多空氣里的塵埃,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躬著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才能勉強維持自己的站立。
他看見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自己腳邊,在被炸斷的泥板上留下一圈圈黑色的印跡,當中突然出現了幾滴鮮紅,在這片灰暗夜幕下,就好像黑白電影里混進的一點彩色。
喉頭涌起一陣滾燙的咸腥,他抬起袖子橫著抹了一把才發現,原來——
他在咳血。
然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已經不是自己,只是突然恐懼,這不是個好兆頭。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鉆進了他的耳朵。
“……七爺?”
裴筱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如一汪清亮的泉水,穿過漫天的塵埃,顫抖著,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但再低頭看看自己袖口上的血跡,沈璁深怕這一切都只是自己臆想出的幻覺。
他躬著身子默了良久,遲遲不敢抬頭。
在看到那個熟悉身影的一瞬間,裴筱的感覺和沈璁差不多,以為自己一定是花了眼。
但當沈璁慢慢起身,盡管那身熟悉的白襯衣已經沾滿了污穢,盡管那一頭總是整齊梳向腦后的棕發已經凌亂——
裴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沈璁。
看著曾經斯文體面的沈家七少爺滿身狼狽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一瞬間淚如雨下。
“你怎麼……回來了……”
“不是說好了……”像是壓在肩頭重逾千斤的擔子一瞬間被挪開,沈璁看著裴筱,幾次哽咽,艱難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