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璁是什麼人,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只當自己是去圓上童年的一個夢。
可當沈璁紳士地摟著他的腰,體貼地關心問候,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溫柔,還是跟當年的雪地里,跟他十幾年來心心念念的那個幻影,一模一樣。
之后每一次的“不期而遇”,沈璁就像是一條狡猾的毒蛇,不止探進他的身/體,還一點點鉆進他的心里。
他曾經自暴自棄,也曾經拼命逃避,但其實他更清楚,自己早就已經無可救藥了。
說出藏在心底十幾年的秘密后,裴筱一臉輕松,無力地倒向身后的圍墻,抬頭望向頭頂黑盡了的天。
之前他哄囡囡的時候說過,眼淚就是小星星,如果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晚上就沒有星星眨眼睛了。
現在他望著黑漆漆的天,他突然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來。
大概是他今天哭得太多了,連星星都不肯出不來。
“裴筱。”
沈璁上前,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樣,幫忙抹掉裴筱眼角的淚水,但最終他只是收回手,從懷里掏出一張手帕遞了上去。
見裴筱沒接,他也沒有強求,只是把手帕塞到了對方手里,然后才嚴肅道:“如果我說,就連當初我對你的那點好……都是假的……”
當年的事真的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太深的印象,但他記得馮吟秋這個人;現在裴筱都說得這麼詳細了,他不可能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那天他會在天剛蒙蒙亮的清晨出現在京郊貧民窟的附近,是因為要陪母親出城祭祖。
風雪里,就連車燈都照不遠,是他和竇鳳娘坐的那輛車險些撞到了裴筱,他才會下車去查看的。
這件事當然應該由司機或者喜伯去做,但他看到了雪地里倒著的是個孩子;就因為知道竇鳳娘會對孩子心軟,他才趕在車上大人反應過來之前跳下了車,想要在竇鳳娘面前掙表現,哪怕只是被母親夸獎一句也好。
后來他送給裴筱郁金香,是因為他有每天放學都給母親買一束花的習慣,甚至裴筱視若珍寶的鮮花,都只是竇鳳娘挑剩下的殘次品。
他對裴筱溫柔說話,是因為母親希望他是個斯文懂事的孩子,所以在任何人,哪怕是他最討厭的沈克山面前,他都帶著面具。
有幾次,他伸手捂住裴筱的耳朵,還摘下了自己圍巾,都是因為他的余光瞥見了,竇鳳娘就在院外的門口看著。
在當年,他做的那一切,都只是為了討母親的歡心。
他給裴筱溫暖,只是為了能從母親那里也討到一份溫情。
“就算……這樣……”
看裴筱捏著手帕一動不動,他喉間好像哽著根魚刺似的,每說出一個字都無比艱難。
那根刺好像不止扎在他的喉間,似乎也戳著他的眼底。
成年以后,他第一次體會到,要忍住淚水,居然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情。
“你還是……會喜歡我嗎……”
“呵——”
裴筱還是望著頭頂那片并不存在的星空,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還能怎麼樣呢?”他若無其事道。
不管沈璁說什麼,但在當初,對方給過他的那些溫度都是真實存在的。
無論出于什麼樣的目的,都是那些溫暖的幻想在支撐著他活下去。
他總不能要求當初只有十幾歲的沈璁只匆匆幾面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幾歲大,又黑又瘦,還衣不蔽體的孩子。
相處這麼久,他也很清楚,沈璁或許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斯文,他見過對方瘋狂的一面,不止在床上,也不止一次,但沈璁總不至于這麼變態的。
相反,雖然出身不同,但他似乎能感覺到,在骨子里,靈魂的孤獨和卑微總是一樣的。
“如果可以拒絕……”他垂下眼瞼看著沈璁,輕聲道:“那從第一天,我們就不該開始。”
說完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知道他和沈璁的關系真的要止步于此了。
要說上海灘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閻王還有什麼畏懼的東西,大概就是有人說喜歡自己。
但裴筱也很釋然,甚至還在凝固的空氣中伸出了兩根手指,一臉輕松地問道:“有煙嗎?”
看見沈璁從褲兜里伸出手,他還以為對方會替自己點上一支煙,卻不想,沈璁突然雙手捧起他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在一起那麼久,別說主動吻自己,就連他想要吻沈璁,也只敢點到為止地啄啄唇角。
可在裴筱的瞳仁因為震驚而放大時,沈璁已經蠻橫地叩開了對方的唇齒。
裴筱清楚地看見,當沈璁閉上眼睛,分明從眼角擠落了一滴淚水。
很快,他也闔上了雙眼。
就算只是再一個夢,他也認了,認下這一個深吻的時間。
像是想補上之前所有的空缺,這一個吻似乎就要吻透這個長夜。
直到裴筱幾乎都要站不穩的時候,沈璁才終于“放過”了彼此。
唇瓣分開后,看著裴筱不知道是因為羞赧還是缺氧而漲紅的臉頰,他緩緩躬下身子。
“跟我回家。”他抵著裴筱的額頭,認真地望著對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眼尾發紅,篤定道:“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