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之前,他必須讓裴筱回來,不然,他可能隨時都會發瘋。
手掌的動作牽動了剛剛包扎好的傷口,雪白的紗布上很快又滲出了血跡。
喜伯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
“少爺。”他心疼地勸慰道:“要不……還是走吧……”
“你帶上裴老板,離開上海,哪里的日子不比現在強?”
“喜伯,我當初為什麼要回來,你是知道的。”沈璁蹙眉看著喜伯,看著對方拆下他手掌上的紗布,重新包扎,“我娘的仇,我記了二十多年,現在馬上就要報了,怎麼可能走?”
“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那你為什麼不干脆告訴裴老板?”喜伯不解道:“他是明事理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說,哪怕就讓他再堅持幾個月呢?”
“如果就在這幾個月里東窗事發了呢?”沈璁反問道:“他們不敢動沈克山的兒子,可事情一旦暴露,如果裴筱牽扯其中,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你不說,他們就不能他黑鍋推到裴老板身上了嗎?”喜伯接著問道。
“他們不敢動我,只要我能證明裴筱毫不知情,他們就得去找別的替死鬼。”沈璁冷靜地分析道。
事實上,他之前撒謊不讓裴筱到公司去,也不準黑衣人找到家里來,就是為了完全撇清裴筱和一切事情的關系。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顧不上那麼多……”
就在這時,保鏢剛把沈璁交代的事情吩咐了下去,正好推門進來。
其實不用真把誰的頭擰下來,就憑沈璁“活閻王”的名頭在外,也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掙那份不要命的錢。
只是帶個話出去,并不需要費多少事,沈璁雖然砸掉了屋里的電話,但院門口的崗亭里還有一部,幾個電話也就交代清楚了。
看見保鏢遠遠站在門口,點點頭向自己打了個眼色,沈璁知道一切都辦妥了,便招招手把人喊到了面前。
“前段時間,我讓人買下法租界附近的那一排房子,手續都辦下來了嗎?”
“早就辦完了。”保鏢點點頭,肯定道:“按照少爺的要求,現在定期去收租的還是原來的房東,一切照舊。”
“他……”沈璁頓了頓道:“裴筱,是不是回去了?”
“是。”看著沈璁臉色一沉,保鏢也跟著壓低了音量,“派人查過了,裴老板昨晚離開后,就直接攔了輛黃包車回去了那邊,中間沒做任何停留。”
沈璁口中說的法租界附近那一排房子,他派人買下的,就是裴筱之前租住的那棟樓。
倒不是那個時候他就想著要“對付”裴筱了,相反,正是因為那時候他還沒有想過要跟裴筱發生什麼,只是春節那段時間,他喜歡住在裴筱那里,但多少又有點少爺病,嫌房子狹小破舊,又嫌附近人多嘈雜,多少有些影響。
所以,在春節過后,他就大手一揮,不止買下了裴筱租住的那棟二層小樓,甚至把附近那一條街的老房子都買了下來。
當時他只想著要把那一片翻新一遍,好讓自己住得舒服些,又怕動作太大嚇著裴筱,便準備安排之前的房東代為出面。
但沒過多久,裴筱就被他拐回家了,那點房租放到沈家的生意里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自然入不了他的眼,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去吩咐房東一聲——”他低頭看了眼喜伯剛包扎好的右手,對面前的保鏢沉聲吩咐道:“就這兩天,把房子收回來。
”
“少爺……你這……”保鏢自然還是跟之前一樣,得了吩咐轉身就去辦,但一旁的喜伯卻一臉震驚,支吾半天才道:“這不是擺明了跟裴老板過不去嗎?”
“他就是不知道這世道有多險惡!”
想起剛才在電話里孔立文說過的話,還有臥室里裴筱留給自己的那面布滿裂痕的鏡子,沈璁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鏡子前,里面倒映出一個同樣破碎的自己。
他咬緊后槽牙冷冷道:“過不下去,他就知道要回來了。”
“可裴老板好歹也紅了那麼些年……”喜伯盡可能順著沈璁的話勸說道:“少爺,你這樣怕是逼不回來他的。”
“他以前掙得再多也沒用。”沈璁不屑道:“現在的法幣,貶值得就跟廢紙一樣,吃碗混沌的錢都得拿平板車推。”
要不是因為這樣,現任財政部長也不會剛上臺就快要被人掀下去了,這才讓朱家有機可乘;要不是因為這樣,裴筱大概也不會剛離開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要出去登臺。
“他就是安逸日子過夠了,才不知道外面早就變了天。”
“馬上就要入冬了,就他那個破房子,連點個炭爐的位置都沒有,有什麼好住的……”
喜伯原本還一臉擔憂,但聽到最后沈璁小聲嘀咕的這一句,突然就笑出了聲。
他看了看沈璁包扎好的手已經不再流血,便拍拍屁股起身準備離開。
“喜伯……”看著喜伯佝僂的背影,沈璁突然冷不丁地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像沈克山一樣冷血。”
“就像他們說的,根本沒有心。”
“那少爺剛才是在心疼誰受凍呢?”喜伯轉過身來看著沈璁,忍俊不禁道:“少爺要是真冷血,真沒有心,干嘛還要養著我這麼個沒用的糟老頭子這麼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