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沈克山沒有找他任何麻煩, 就連朱珠都沒有再出現過, 好像真的就想開了似的。
幾場秋雨過后, 天氣漸漸涼快了下來,算算時間, 再沒兩個月,距離他和裴筱第一次在百樂門見面,就該有一年了。
不過在給裴筱準備一出驚喜之前,他還一直留意著一個消息。
這次的事雖然看似過去了,甚至以后如果沈克山還敢再找別的姑娘, 他也可以按這次的方法照葫蘆畫瓢,把人嚇跑;但沈玦的突然出現,始終是一把在他的頭頂上懸而未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只要沈克山有需要, 就隨時可以拿出來威脅他。
他一直在等待一個關于沈玦的確切消息, 以便提前做好準備。
在十幾天的焦急等待后, 他還沒有來得及等到那個一身黑色中山裝的男人, 倒是等來了孔立文。
辦公室里, 孔立文耷拉著一張臉, 坐在沈璁的桌子對面, 從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
對方是來做什麼的, 其實沈璁心里大概有數, 他粗略地看了看文件的內容后抬起頭來, 點上了一根煙。
“你想好了?”
“嗯。”孔立文點了點頭, “上面該我簽字的地方都簽過了, 如果七少爺覺得沒問題, 隨時簽字,合同隨時就能生效。”
“當然……呵呵……”
他說著苦笑一聲,抬頭用幾乎懇求的眼神看著沈璁,整個人就像是霜打過的茄子。
“要是七少爺覺得這個價格……”他默了幾許,然后才要緊牙關,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我們還可以談。”
“七少爺,我沒有別的要求了,只要能盡快把錢打到我在瑞士的戶頭里就行。
”
沈璁聞言微微頷首,看著一臉云淡風輕,翻著手里的合同,但其實,他那一只偶爾空下來的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總是無意識地輪換敲擊著桌面。
孔立文或許已經顧不上觀察這些細節了,但若是有細心且了解沈璁的人在場,一眼便能瞧出,這個小動作,已經暴露了他心里的緊張。
事實上,他要比孔立文還要緊張,因為他手里握著的,正是一份股份轉讓合同。
孔立文準備把自己,連同身后幾個跟著他混飯吃的小嘍啰的股份,打包賣給沈璁;一旦合同簽字生效,之前他拿地建起的那幾家藥廠,就將完全屬于沈家,或者說,屬于沈璁。
這也就意味著,以后沈璁想要在藥廠里搞點什麼“貓膩”,將會更加容易。
這本來就是讓他下定決心回國的最主要目的,他怎麼不可能不緊張。
“你決定了?”他捧著文件,不動聲色地試探道:“現在外面戰事吃緊,藥廠正是賺錢的時候。”
“七少爺你也說了,現在外面戰事吃緊。”孔立文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可不想有命掙錢,沒命花。”
孔立文向來膽小怕事,從他嘴里說出這樣的話,沈璁覺得倒也正常。
他輕松地笑道:“你在法租界里,怕什麼。”
“現在外面到處不是暗殺就是火拼,前兩天租界里還死人呢,各個非富即貴。”孔立文緊張地扒著桌沿,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在國外,洋人自己都打成了一鍋粥,誰能保證他們的地盤就絕對安全?”
說著他又伸手,神神秘秘地指了指頭頂。
“北邊打了這麼久,都說政府部隊用的是洋人的軍火武器,吹起來是怎麼怎麼厲害……”
“但真打起來了怎麼就是打不贏呢?”
“唉——”他搖了搖頭嘆息道:“眼下一天兩天的還行,但日子長了,還有誰能保證,這法租界里不會變天。”
說完他瞧見沈璁低頭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漸漸回過味來,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今天來,是想把股份賣給沈璁,然后拿錢跑路的。
可沈璁這樣的人,比猴子都精,從前太平的時候,打壓起他來都沒有手軟過;眼下他說漏了自己走投無路,去意已決的情況,憑沈璁的性格,當初敢出一頭牛的價錢買人家兩間廠房,現在就他手里那點股份,還不被打成白菜價。
不過,懊惱了沒有兩分鐘,他很快也就釋然了。
沈家財雄勢大,手眼通天,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孔家早就樹倒猢猻散,他自己最近還太攤上了點事。
說與不說,他都不過是砧板上待宰的魚罷了。
想通了,他反倒沒有那麼緊張了,索性坦白道:“七少爺大概也聽說了,孔家分家以后,我的錢也讓人卷走了不少。”
“我沒本事,手下經營的買賣也沒幾個是掙錢的,就這個藥廠還算有點油水,但也不是我拍板弄的。”
“現在,也就只有夫人和老娘不嫌棄,還愿意跟著我。”
“我現在就想趕緊拿到錢,換個太平點的地方,買兩棟房子,收收租子,能給我娘養老送終,再跟我夫人過幾天安生日子,也就知足了。”
說著他沉重地抱了抱拳,“求七少爺——”
“賞條活路吧。”
他擺出最卑微的姿態,已經做好了準備被沈璁壓價,只求對方給自己留口湯喝,卻不想,沈璁掐掉手里的香煙后,沒有多說一個字,很快在合同上簽上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