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沈璁已經被送出國了,沈克山也再沒有到馬斯南路二十七號來過,她是真的不想再跟對方有哪怕多一點的聯系。
“所以……”聽完竇鳳娘的往事,裴筱小心翼翼道:“因為跟你爹沒有感情,你娘才……”
裴筱踟躕著沒有說下去,沈璁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當然。”
“沈克山對她又不好,她也不喜歡沈克山,干嘛要喜歡沈克山的兒子呢?”
“對她來說,我只要‘存在’,就夠了,她不需要對一件‘工具’真情實感。”
“那……你娘她還……真……”
裴筱糾結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站在一個晚輩的立場上,他沒有權力指著沈璁的母親;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他也說不出竇鳳娘有什麼錯。
畢竟,跟竇鳳娘一樣,他也過過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非常能理解這樣的人必須為自己著想。
而竇鳳娘就是這麼做的。
她計劃中的每一步,都考慮著自己的出路,但好像,也只考慮了自己。
這讓裴筱又不得不心疼小時候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沈璁。
正常情況下,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好好安慰安慰沈璁的,但跟他說起自己童年時,仿佛重新經歷了一遍曾經的痛苦與掙扎不一樣,沈璁的表情一直很平靜,語氣也淡淡的。
這讓裴筱覺得,出言安慰似乎也變得不合時宜了起來。
“我娘多清醒啊。”沈璁輕描淡寫道,說著伸手捏了捏裴筱的臉,“哪像你,這麼‘笨’。”
其實沈璁沒舍得真使勁,但裴筱生得白凈,皮膚又細嫩,挨著就是一個紅印;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頓時就跟害羞似的紅了一片,說不出的嬌俏。
“七爺又笑話裴筱!”他嬌嗔著推了把沈璁的枕在自己大腿上的腦袋,眼神也緩緩瞥向一邊,片刻后才輕聲道:“‘笨’點不好嗎……”
如果他足夠“聰明”,不會到現在還有膽子跟沈璁窩在沙發上;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清醒”,根本就不可能放任自己走進沈璁世界里。
可他不后悔。
竇鳳娘對沈克山沒有感情,但他很早以前就喜歡沈璁了,怎麼可能“清醒”。
“好啊……怎麼不好呢……”沈璁喃喃道,眼神一點點暗下來,最后干脆閉上眼睛,把臉埋進裴筱的懷里,“再‘聰明’的人,也做不到永遠‘聰明’。”
“就算是我娘,都沒能‘清醒’一輩子。”
小時候,他只是憑著一個孩子的直覺,覺得竇鳳娘可能是不太喜歡自己,直到對方沒有半句解釋,強行將他送出國去,并且勒令他不準回來——
那個時候,他小時候的直覺幾乎得到了一個準確的證實。
直到他在許多年以后重新回國,看到了竇鳳娘的日記本,才終于知道,母親送自己出國的時候,他那個最被沈克山看中的大哥,在戰場上失蹤了。
那段時間他只是聽說沈公館里的大媽突然得了急病,但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的急病是因為受不了兒子失蹤的打擊。
在那之后,沈克山很快決定再選一個兒子頂替長子的位置,一來是寄希望有人能建功立業,穩固沈家的地位,二來,大概也是希望去有人能去把他寄予厚望的長子找回來。
沈璁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送出國的。
是竇鳳娘找到了沈家的另外幾房姨太太,替兒子做出了選擇,主動放棄所有沈家財產的繼承權,遠走海外,并且保證沈璁終身不再回國。
作為交換,她開出了一個明確價碼,保證了沈璁在國外也能繼續維持之前衣食無憂的生活。
當時沈家長房長子沒了,幾房人大概也就像今天的孔家一樣,鬧得不可開交,沈璁是不起眼,但他畢竟是沈克山的親生骨肉,真到那一天,等老頭子咽氣,遺囑里只要隨便提一筆,那也是一塊了不得的肥肉。
能用一筆錢打發掉日后的麻煩,沈家的幾房人肯定求之不得,更何況甚至根本不用他們出錢,憑沈家的財力物力,竇鳳娘那點要求,只要沈克山的指頭縫里漏出來一點都用不完。
這樣在當時看似賠本的買賣,現在看來卻無比的英明。
人人都以為,沈璁今天表現出來的工于心計,善于算計,是繼承了沈克山的商人天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大概都是竇鳳娘的“功勞”。
因為當初被送去了國外,期間一次都沒有回來過,他才完美地避開了一場可怕的家族內斗。
以之前竇鳳娘和他地位,沈克山要再找兒子上戰場,他很可能是被幾房人第一個推出來去送死的;而且很可能,他都活不到被送去戰場,就會在各房人的傾軋之中“死無全尸”。
當時送沈璁出國,是竇鳳娘深知自己根本無力保護兒子之下唯一能想到的無奈之舉,但就是這個沈家最最保護不了兒子的女人,也是沈家最后唯一一個保護住了自己兒子的人。
只可惜,當沈璁回國看到竇鳳娘日記中的這些內容時,對方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終于明白,為什麼明明從小到大竇鳳娘都不待見他,但他總是好像本能的,對母親有一種深深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