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克山見面,從來都沒有什麼好事。”沈璁很快解釋道:“本來……”
“我是不該抱你下樓的。”
“但那會鄭喬還在屋里,我不放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而且——”他說著抬眸,看著裴筱,“我的確是有意讓你聽到的。”
“我不想你覺得,我故意瞞著你。”
裴筱聞言又愣了兩秒。
沈璁跟沈克山不太對付,在上海灘也不算什麼太大的秘密,別說真的確有此事,單看他不是沈克山帶在身邊養大的孩子,回國后又不肯住在家里,外面的瘋言瘋語就不會少。
裴筱不明白,沈璁為什麼會有此一說。
直到他聽見沈璁說:“我娘的屋子,連我自己都很少進去。”
“我不是針對你……只是……她一直就不喜歡有人進自己的房間……”
“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裴筱嘴上埋怨,伸手戳了戳沈璁的額角,但卻一點沒舍得使勁,眼睛里全是心疼。
雖然沈璁什麼都沒說,但他好像已經看見了,當年沈璁小小的一只,白白胖胖的,被母親關在門外,急得哭花了臉。
就跟他躲在門外面,避開馮吟秋抽大煙時,一樣的可憐。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沈璁抓住裴筱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難道要我告訴你,我只是我娘邁進沈家的工具?”
裴筱低頭,愣了半晌,震驚地看著沈璁。
雖然這話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了,但聽見沈璁親口說出來,不摻雜任何憤怒的情緒發泄,還是會帶來完全不同的震撼。
“你……”他小心斟酌著字句,深怕刺痛沈璁,猶豫許久才道:“你娘她……和我一樣……”
沈璁倒是滿不在乎地搖頭,“我娘還不如你。
”
他沒有介意過裴筱的出身,因為在他眼里,就算是竇鳳娘,也從來都不低人一等。
“我娘是八大胡同里唱小曲兒的。”
“可你娘不是法國人嗎?”裴筱詫異道。
就算并沒有洋人金發碧眼的長相,但沈璁身上畢竟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統,他的瞳色比一般身邊的國人都要淺,眉眼又比電影海報上的明星還深邃。
幾乎整個上海灘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混血。
只是竇鳳娘走得早,他回國的時間又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具體的身世,只是見沈家在法租界起家,他又曾經留學法國多年,便理所應當地以為他娘是法國人。
“我娘和你差不多,除了北平和上海,哪里都沒去過,也不會講一句洋文。”沈璁笑著搖了搖頭,“我外公才是洋人,不過也不是法國人,他是葡萄牙人。”
“那也不該……”
裴筱猶豫著,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當初他在北平日子好過那幾年,年紀還太小,不記得什麼事,后來長大了些,也記事了,但大部分時間都關在貧民窟的小破院里,沒機會見到幾個洋人大老爺。
在他成名后,尤其是到了上海之后,各個租界里有那麼多洋人,哪個不是吃香喝辣,手握重權的人上人,再怎麼不濟,也不至于讓自己的孩子淪落在北平的風塵里。
“那這點,我娘就又跟你很像了。”裴筱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沈璁倒是不以為意,“她大概也不記得自己爹娘的樣子了吧,我從沒聽她提起過外公外婆,連名字都不知道。”
竇鳳娘的親生父親,也就是沈璁的那個外祖父,是葡萄牙駐軍里的一個普通大兵,與她母親私定終身,才有了竇鳳娘這個女兒。
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母親是真心相予,父親卻只是玩玩而已。
兩年駐軍結束之后,男人很快輪換回國,連招呼都沒打,扔下竇鳳娘母女就走了。
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未婚生女,還慘遭拋棄,當時襁褓中的竇鳳娘才幾個月大;他母親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女兒回了娘家,竇鳳娘這個名字,都是跟著母親姓的。
但娘家也只是普通人家,并沒有那麼大能耐,替女兒遮風擋雨。
隨著竇鳳娘一天天長大,一看就不是普通小孩的模樣,她母親一面要面對外界的白眼質疑和無盡的閑言碎語,一面還要承受被所謂“丈夫”拋棄的痛苦,不到半年就病死了。
那個時候,竇鳳娘都還不滿一歲,只能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又在后來戰亂中與家人走散,這才被人販子拐了去,幾經倒手,最后賣進了八大胡同里。
“那七爺以后出國也丟下裴筱嗎?”
裴筱微微笑著,看著沈璁,沈璁則壞笑著捏了把裴筱的后腰。
“那你得先給你生個女兒,我才好一道扔了去。”
兩人打趣幾句,相視一笑,便把故事里的沉重悄悄化解掉了。
“不過這些事,都是我都拼西湊,從奶娘和喜伯那里打聽來的。”沈璁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真真假假的,也就不知道了。”
當年竇鳳娘被賣進八大胡同時,奶娘就是里面粗使的老媽子,她有份照顧過當時還年幼的竇鳳娘,也算看著對方長大的。
所以后來,當竇鳳娘懷上了沈璁,被沈克山接出八大胡同養胎,她便以要給肚子里的孩子物色一個奶娘的由頭,一起將奶娘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