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吩咐,很快有兩個傭人上前,他們正扶著沈克山艱難地起身,卻聽到之前一直對周遭一切都無動于衷的沈璁突然冷冷道:“不準。”
沈璁緩緩起身,雖然聲音并沒有多大,但氣勢卻很足,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寒意,讓他身旁的裴筱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沈克山聞言,抬手示意左右的傭人讓開,他重新坐回輪椅上,雙手交疊搭在拐杖的龍頭上,表情嚴肅地盯著沈璁。
“我去看看自己的姨太太,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晚輩來批準了。”
“我娘不想看見你。”沈璁冷冷道。
見沈克山似乎想要反駁什麼,他卻已經不想再跟對方繼續打啞謎了,直接開門見山地打斷道:“沈克山,不要裝了。”
“回國的時候,你我曾經約法三章,我不會回沈公館住,你也永遠不要踏足馬斯南路二十七號。”
“我們原本是可以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的。”
“今天這個局究竟是誰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你記住了,我不是你那堆姨太太,不會任憑你拿捏。”
“沈璁,這就是你跟父親說話的態度嗎?”沈克山瞪著沈璁冷聲道,雙手將拐杖的龍頭攥得“咯吱”作響。
這不是他第一次跟沈璁吵得面紅耳赤,但今天是第一次,沈璁當著裴筱這個“外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
“你這到底是為了你娘,還是——”說著他舉著拐杖指了指坐在沙發上的裴筱,“為了這個賤人?”
“呵呵——”他冷笑一聲,“倒是我忘了,他們兩個,本質上都一樣。”
“沈璁,你說我沒有管過你,但你以為你娘真的就把你當兒子看了嗎?”
“你只不過是她攀上我,好離開八大胡同,過上闊太太安逸日子的工具!”
既然沈璁在外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他言語間也一點沒打算給沈璁體面。
“竇鳳娘把你養在身邊,就跟農民照顧地里的莊稼,軍人擦拭手中的槍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你只是一件——”
“工具。”
“幫她竇鳳娘達成目的的工具。”
雖然沈璁甚少提起母親,但就從自己誤闖竇鳳娘生前房間后沈璁的反應,裴筱就不難看出,沈璁對于母親,有很深的感情。
之前他還羨慕過這種母子情深,因為他早就連父母親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面對沈克山毫不留情的話,看著沈璁眼底慢慢聚集起的風暴,他緊張地捏了捏沈璁的手,深怕對方在盛怒之下,做出些沖動、過激的舉動。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沈璁居然點點頭,承認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沈璁很快反駁道:“你看中子嗣,我娘給你生了兒子,這就和你跟人做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有什麼區別?”
“憑什麼她就該像大娘,像你其他的姨太太一樣,在你面前溫柔順服,然后在你背后你爭我奪地去獲取你的關注!”
“沈克山,為什麼每一個女人都必須愛你,順從你,甚至崇拜你,如果做不到,就要挨打?”
“她們是你養的狗嗎?”
“你——”看著沙發上滿眼震驚的裴筱,和眼前已經無所顧忌的沈璁,沈克山氣得直杵拐杖,“放肆!”
“我一直都是這麼放肆!”沈璁臉色一沉,冷聲道:“沈家七少爺從前的乖巧,不過是順從竇鳳娘的希望,那是工具,沈克山——”
“就像你說的那樣,你也只不過是我哄我娘高興,讓她放心的工具。”
“你……”
沈克山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氣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身體一軟,倒在了輪椅上。
那根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拐杖也隨之脫手,順著他的腿邊,滑到了地上,咕咕嚕嚕滾了兩圈。
一旁的傭人見狀,著急忙慌地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找藥,但沈璁還是直直地站著,面無表情,單手插兜,輕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沈克山,承認吧,骨子里,你就是自卑的,不管今天的沈老爺在上海灘有多高的威望,在銀行有多少的金條,從始至終,你都是配不上大媽的。”
“所以你控制身邊的女人,還要控制你的兒子們,以所有人的臣服,來體現你的能力。”
“可是他們順了你的意思,就能過得好嗎?”
“為什麼沒有一個長命的啊?”
“父親——”他撿起滾到自己腳邊的拐杖,傾身向前,平放在沈克山的身上,看著對方青白的臉色和發紫的嘴唇,他毫無憐憫地挑釁道:“你老了。”
“這個世界,不會永遠都被你握在手心里。”
“你……沈璁……”沈克山緊緊地捂著胸口,顫顫巍巍道:“沈家……有我在一天……就不可能是你說了算!”
“是。”沈璁點頭,表情十分誠懇。
畢竟現在沈家處理具體事務的雖然是他,但在任何重大決策之前,沒有沈克山的首肯和簽字,都還是辦不成的。
就算現在沈克山立刻咽氣,只要一紙遺囑還在,就算不能完全把他踢出沈家,也能讓他掣肘好幾年。
其實他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繼承沈家的產業,但是現在,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暫時還不能離開。
盡管如此,他臉上倒并沒有任何急躁的表情,只是一臉輕松地反問道:“那父親怎麼不親手料理了之前那幾位陪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又跟你在上海打下沈家整片江山,卻在你日漸虛弱后妄圖奪權的世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