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們父子倆很像,那就應該同樣無法忍受哪怕絲毫的背叛。
按照沈克山的計算,等他趕到馬斯南路二十七號時,沈璁應該已經度過了親眼看到背叛場面后,第一時間的震撼與暴怒,正好感受著背叛帶來的痛苦。
這個時候的人總是最脆弱的,方便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好好“教育”兒子一番。
他已經不指望能徹底馴服沈璁這匹“野馬”了,要解決裴筱很容易,但是要讓沈璁服軟很難。
之所以大費周章幾個月,做下眼前這個局,他無非是希望打擊之下,兒子可以消停,甚至是消沉一段時日,不說任由他擺布,但至少可以順順利利把朱家的寶貝女兒娶進門就好。
當他聽到樓上傳來的槍響時,帶來的老媽子正將剛泡好的茶遞到他手邊。
那名可憐的中年婦女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登時就嚇得差點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但沈克山到底是真上過戰場的人,一臉淡定地接住了險些翻倒的茶杯,他非但沒有怪罪,還一臉愜意地掏出手帕,擦去了濺到蓋在大腿毛毯上的那點茶湯。
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來得早了一點,剛好撞上了在盛怒下失控的沈璁,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沈璁愈是憤怒,他的計劃才愈是完美。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鄭喬死后,他仍然會履行承諾,把之前答應的巨款送去給對方還在蘇州鄉下種地的父母。
只是很快,他就聽到樓上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他與鄭喬只有一面之緣,不能確定這個聲音就是對方的,也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麼。
但這些都不重要。
場面愈是失控,沈璁就愈是失控。
無論正在發生什麼,對他來說都只是變向的好消息罷了。
直到他看到樓梯上出現沈璁身影的那一刻,之前悠然自若的神態在一瞬間徹底崩塌——
沈璁懷里,居然抱著個男人。
他還沒有見過裴筱,可除了裴筱,還能是誰呢?
而在沈璁身后,剛才得他吩咐上樓找沈璁的下人,已經就差沒有四肢著地了。
都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吩咐上樓的,好歹也是在他身邊侍候幾十年的老人了,算算時間,比沈璁的年紀都大,卻這樣臉色慘白的,幾乎是爬回了他的腳邊。
沈璁抱著裴筱,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一直到將人抱到沙發旁邊放下,他還不忘貼心地脫下西裝的外套給裴筱蓋上,然后再溫柔地幫裴筱撩開一縷擋住眼睛的鬢發。
不止“打狗”的時候沒有看主人,他直到現在,都沒有看過沈克山一眼。
此情此景,沈克山已經不得不承認,一切似乎與他之前的計劃有了些出入。
但來都已經來了,他也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雖然還不知道到底是計劃的哪一環除了問題,但既然沈璁對他視若無睹,他也不能不清不楚地率先主動放下身段。
他將手中喝剩的半盞茶遞給一旁侍候的老媽子,然后不咸不淡地閑話了一句,“這茶,可比家里的差遠了。”
“這……”接過茶盞的老媽子一臉尷尬。
她就算不是什麼機靈人,也很難看不出來,這屋里相差總共沒有幾步遠的父子倆,互相把對方當了空氣。
雖然這父子倆從前也不太對付,但好歹還會做做面子功夫,就算實在裝不下去吵了起來,也比現在這個詭異的畫面好太多了。
“可能……少爺還年輕……不愛喝茶……”老媽子尷尬地打著圓場,“現、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愛喝那個……那個豆子煮的……咖啡……”
“這幫小年輕能懂什麼。”沈克山不屑道:“不識好歹。”
老媽子口中的年輕人說的是誰,傻子都能聽出來,自然也能聽明白,沈克山在說誰不識好歹。
可沈璁本人還是不為所動。
他眼里好像只有裴筱,一會替對方理理頭發,一會幫對方整整衣角,滿眼的柔情蜜意,好像真就把這房間里的所有旁人都當做是透明的,直把裴筱都看得些許局促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拽著他的衣角。
“別怕,沒事兒的。”
沈璁柔聲安慰道,身后的沈克山終于看不下去了。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傭人給自己遞上了一根拐杖。
跟一般完全癱瘓,下身整個失去知覺的病人一樣,他坐輪椅只是因為當年的腿傷。
早年戰場的醫療條件有限,他的大腿里現在還留著一枚當初打進去的彈殼,隨著他年老體弱,腿疾愈發不受控制,幾次醫治都不徹底,他又信不過西醫,不肯做手術,這才漸漸行動不便,坐在了輪椅上。
但他本人其實是可以站起來的。
他一手撐著輪椅的扶手,一手搭著下人的胳膊借力,沉聲吩咐道:“扶我去看看九姨太。”
沈家的九姨太,指的便是沈璁的母親,之所以是九姨太,是因為當年是在她平安生下沈璁,并且確定是兒子后,才被沈克山承認是沈家的姨太太。
這也是為什麼,沈克山總說,要不是肚皮爭氣,竇鳳娘根本進不了沈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