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璁根本就沒有開燈,而且好像已經喝多了,對于喜伯進屋的事情一點反應也沒有。
喜伯連忙到隔壁拿出一條毯子給沈璁搭上,順便拿開了對方抱在懷里的半瓶子酒,無奈地嘆了口氣。
因為平時少有人來,但又怕斷了香火不吉利,所以敬著竇鳳娘的香燭,買的都是比較粗長的,可以燃很久。
喜伯看著竇鳳娘牌位前新點的三支香都已經燃了一大截,便知道沈璁已經回來起碼好幾個小時了;這屋里沒人住,常年也不點壁爐,格外清冷,沈璁就這麼睡在這里,也不知道會不會著涼害病。
這不知道是又碰上什麼事了。
喜伯想著,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準備下樓去找些東西把壁爐點上,可還沒走出門口,就聽到沈璁迷迷糊糊地喚了自己一聲——
“喜伯。”
“你別走了,陪我呆會吧。”
就是因為不想一個人呆著,沈璁才會躲進母親房間里的。
“少爺,這屋里多冷啊……”喜伯心疼地勸說道:“有什麼事兒,咱換個地方說行嗎?”
“我知道,你是怕娘見到我心煩……”
沈璁好像真的是喝多了,就連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都不像平時那樣利落干凈,甚至還帶著點宿醉初醒的濃濃鼻音。
“喜伯,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招人討厭啊,就連我娘活著的時候,都不準我進她的房間。”
就是因為竇鳳娘從小都不喜歡兒子粘著自己,也不準兒子進自己的房間,所以就算在母親去世后,沈璁也盡量不到這個屋里來。
這些事喜伯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不止知道,看著自己當親兒子一般從小養大的孩子像現在這樣,他還心疼得緊。
“太太就算不跟少爺親近,那也是老爺的錯。”他走到沈璁身邊坐下,耐心地勸慰道:“不怨少爺你的。”
“可是我對你也不好。”沈璁嘆息著搖了搖頭,“喜伯,你一把年紀了,侍候了我娘一輩子,又要照顧我,可我沒有讓你過過一天清閑日子,到現在還得每晚守著門等我。”
“要什麼清閑啊,這人老了一旦閑下來,就像個不中用的老不死。”喜伯笑著擺擺手,“我可不愿意。”
“再說了,少爺現在每晚不都自己帶鑰匙嗎?”
“小時候,老爺不常到外宅來,太太又與少爺不親近……”他抬手像小時候那樣,替沈璁掖了掖被角,無聲地嘆息道:“少爺你這是一個人太久了,想要對誰好,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沈璁搖搖頭坐起身來,習慣性地把手伸到煙盒上,想起身旁的喜伯,他又默默收回手來,抱起喝剩一半的酒瓶,默默又灌了一口。
“我說了。”
“可是他不相信。”
但喜伯那晚明明說過,只要說出來就好了。
當初被母親趕去國外時,只要竇鳳娘哪怕愿意給他一個只言片語的解釋都好,可為什麼他明明都已經說了,偏偏裴筱就是不信呢。
當聽到沈璁嘴里說出那個“他”時,喜伯便知道是誰了,方才的擔心也散去了不少。
“小時候,少爺一邊哭著問我,太太是不是不喜歡自己,一邊還是忍不住總愛粘著太太,是為什麼呢?”他看著沈璁,慈愛地笑笑,“因為你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子啊。”
“太太說什麼,少爺都愿意相信,可裴老板有什麼義務必須要相信少爺的每一句話呢?”
沈璁眉頭緊蹙,“我給他的還不夠多嗎?”
“少爺給過什麼?”喜伯很快反問道:“鮮花,鉆石,只需要少爺一聲令下,就會有人把一切都張羅好,送到少爺的手邊來。”
“除了掏錢,和動了動嘴皮子,少爺到底還付出過什麼?”
“可是沈家啊,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這些事少爺你做得,旁人就做不得嗎?說到底也沒有什麼特別,若要硬說,也只是你比旁人更有錢,更舍得花錢罷了。”
喜伯的話,沈璁之前從未想過,他像是一個誤入高等大學的孩子,只能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疑惑地搖了搖頭,“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
也許他是知道的,或者裴筱只是希望他可以不要躲開那個吻,可他一時間真的還做不到。
“嗯。”喜伯裝出一副贊同的樣子,夸張地點了點頭,“可是少爺啊,睡在自己枕頭邊上的人,他到底想要什麼,你真的花心思想過嗎?”
第33章 描心影
那天晚上, 沈璁也不記得自己在母親房間里呆了多久。
一直等到窗外的天光蒙蒙亮起,他才離開了竇鳳娘的房間下樓,親自打電話吩咐下去, 把上午的工作都往后挪一挪。
這是他回國這麼久以來,第二次推遲工作;而上一次,也是因為裴筱。
到上午九點過,等馬路上各家商鋪差不多都開門營業時, 他已經重新換上一身體面的西裝,打理好頭發領帶, 整整齊齊地坐在了瑞福祥的大廳里。
來之前他已經跟張秘書打聽過了,這里是全上海最好的裁縫鋪,老字號, 純手工。
據說在上海的上流社會里, 那些體面的太太小姐,甚至是印在海報上的電影明星們,為怕跟人撞衫,從來都不會買機器織出來的成衣;他們大多都會找一家這樣裁縫鋪里的老裁縫量體裁衣,才能算獨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