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封里的東西,是昨晚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的信息,緊要倒也算不上,他不過是昨天臨走前隨口跟孔立文提了一嘴,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屁顛屁顛地送來了。
信上說那小子姓陳,家里是做電線生意的,在閘北一帶有兩個銅芯廠,規模還可以,大小算個富商,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后面還有一堆詳細的介紹,沈璁都懶得看了,隨手把信紙扔在桌上。
“吩咐下去,從明天開始,不管是港口的貨船,還是陸上的車皮,沈家的,或是日后還想同沈家合作的——”他手指點了點桌上的信紙,然后道:“都不準再接這家的生意。”
做實業的,斷了運輸,就是斷了命脈,比起明面上在諸如市場等方面打壓,這一招執行起來的難度更低,見效也更快。
沈璁這一手不可謂不狠毒,但一旁的喜伯神情淡定,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掃了眼信紙上的內容后問道:“陳家的人很快就能打聽到,這是少爺的授意。”
“他們如果找來,隨便弄個人應付過去就行。”沈璁彈了彈煙灰,輕描淡寫道:“先晾兩天,等這小子親自上門,再告訴他,我愿意出兩千銀元,接手他家的廠子。”
兩千銀元,聽著不是比小數目,畢竟租界里正經留洋回來的坐診醫生,一個月也就能掙幾十個銀元的工資。
但陳家那可是兩間成規模的銅芯廠房,墻根下的邊角料掃一掃打包起來賣廢品都不止這個價。
兩千銀元,在當時差不多剛好能買一頭牛,沈璁開這個價,明著就是為了羞辱姓陳的小子,告訴對方,陳家安身立命的工廠,在他沈璁眼里,跟畜生一個價。
但喜伯聽完這個離譜的價格后仍然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問了句:“少爺,做到底嗎?”
“那倒不用。”沈璁擺擺手,一臉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陳老爺既然不會管教兒子,那便讓他把人送出國去念兩年書去吧,別再跟上海灘的地界上出現了。”
“礙眼。”
說完,他呼出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掐滅在煙缸里,“你吩咐下去,按說的處理就行,不用再報給我聽了。”
他是個怕麻煩的人,所以不會跟任何人產生情感上的牽扯,即便對方是裴筱那樣令他頗為滿意的絕色美人;所以昨晚即便非常不快,他也不會當場跟那個略顯冒失的司機發作。
但這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別人在自己面前撒野。
就像外面傳的那樣,他的確是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人。
見喜伯收起那張信紙,準備去客廳掛電話安排,他又補了句:“喜伯,順便再幫我重新找個司機。”
對于昨晚司機的幾次失誤,他倒還不至于懷恨在心,但一個不能勝任自己崗位的人,也不應該繼續留在他的身邊。
更何況,對方還是沈克山的人。
吩咐完所有事情,沈璁重新坐直身體,推開面前的煙灰缸,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端起碗筷。
畢竟,一個沒有心的人,自然不會心軟,也不會猶豫,不會愧疚;甚至,從頭到尾,他的情緒都沒有產生過任何波瀾。
這一切在他看來,就像下雨要打傘,天寒要加衣一樣,理所當然。
夾菜時袖口碰掉了桌上的信封,他這才看到,信紙拿出之后的空信封并沒有癟下去,里面似乎還有東西。
他疑惑地撿起信封,很快摸出了第二張信紙,這次是關于裴筱的信息,住址,年齡等,還有裴筱每晚在上海幾個不同夜總會登臺的具體時間。
能巴結自己巴結到這個份上,看來孔立文在孔家的日子的確不好過。
沈璁想著,嘴角露出點意味難明的笑意。
既然敢在眾人面前毫不遮掩自己對裴筱的興趣,他就不介意那點癖好被人看穿;但昨晚他是自己一個人離開百樂門的,孔立文當然不知道之后發生了什麼,所以這次的馬屁著實拍到了大腿上——
因為他和裴筱之間已經結束了。
他突然面色一凜,將信紙揉成一團,正要轉身扔掉時,瞧見喜伯不知什麼時候打完電話回來了,正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后。
外人都說他城府極深,但在家里,他對喜伯基本沒有什麼需要特別隱瞞的;而喜伯也很了解他,如果他不開口,對方也從不試探。
他總覺得喜伯這個表現有些反常。
“喜伯,你認識裴筱?”他試探道。
“不、不認識。”喜伯忙否認道,轉身收拾起東西來,動作略顯刻意。
如果真的不認識一個人,聽到陌生名字的第一反應該是問一句“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那你昨晚為什麼盯著他看?”沈璁沒有當面拆穿,但也不打算藏著掖著,只是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道:“我身邊的人,你從沒正眼瞧過。”
“少爺身邊的人,從來也不會出現第二次,我瞧他們做什麼。”喜伯背對著沈璁,說著停下手邊的動作,“我也只是聽說,外灘有個能把旗袍穿得特別好看的男人。
”
“百聞不如一見,既然少爺把人領回來了,我就好奇多瞧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