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筱這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正準備道謝,一抬眼卻瞧見臺下原本沈璁的位子已經空了出來,就連之前戒備在門口的貼身保鏢都不見了蹤影。
順著裴筱瞠目的方向望去,李茉莉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我說整天這麼多富家子弟圍著轉,別人怎麼一個都瞧不上呢,這是想攀高枝呀?”她回過頭佯裝跟身邊的姑娘們嘮著閑話,鄙夷的眼神卻一直盯著裴筱,上下打量,“沈家是富貴,這七少爺呢,賣相也是蠻靈的——”
她一陣陰陽怪氣,但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著裴筱踩著那雙細高跟,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心底氣不過,她沖著裴筱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地扯著嗓門道:“可咱做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夠不夠進那樣體面的人家!”
而此時的百樂門外,沈璁已經重新坐進了那輛凱迪拉克。
他是愛玩,風流浪蕩了二十五年,剛回國不到半年就“諢名”在外,但其實在他心里很清楚,什麼才最緊要。
今晚的酒局擺明了是孔立文想要討好自己,他人到了,便算是承了情,至于旁的,他眼下還不打算多談。
錢他是可以出,但既然是談生意,各方利益如何分配才是重點;總要再晾孔立文一些時日,得等這人真的著急上火,談判桌上抓在自己手里的砝碼才更多。
至于裴筱……
美人的確驚艷,他也很感興趣,但一朵交際花,再漂亮,也只是野花,開在那就跑不了,只要價錢到位,他什麼時候想采都行。
按以前留學法國時那幫狐朋狗友的話說,他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心,所有的人或事,在他眼里都不過是一場等價交換——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之后便是錢貨兩清。
實在不值得他花太多心思和精力。
明天一早他還約了政府要員談正事,時間上也耽誤不起。
雨又下了起來,車子重新發動,他緩緩闔眸,閉目養神,眼前卻仿佛出現了一團模糊的霓虹。
裴筱還是穿著那一身正紅色的蘇繡旗袍,跟方才的初見一樣,一切都是虛影,只有裴筱冶艷得那麼清晰,踩著那雙細長的高跟鞋,搖曳生姿,款款向他走來。
仿佛只要一伸手,他就能將這人間的絕色尤物攬進懷里,細細琢磨。
突然,一個急剎將他晃醒。
“抱歉,少爺。”司機立馬回頭,誠惶誠恐地解釋道:“一只貓突然躥出來,這雨太大了,是我沒看清,對不起。”
像是美夢正酣的人被突然吵醒,沈璁心里一陣煩躁,卻沒有當場發作,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讓司機繼續開車。
在發動機點火的“轟隆”聲中,他蹙眉抬眼,瞧見剛才那道“夢中”的人影映進了汽車的后視鏡里。
裴筱正站在路邊的屋檐下躲雨,很快便看到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向后倒了幾米,正好停在了他面前。
沈璁搖開車窗,便聽到一個顫抖的聲音輕輕喚了聲:“七爺?”
雨簾擋住了那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底的情緒,他抬眼,正好掃見裴筱被雨水濺濕的旗袍裙擺,這讓對方聲音里的那些許顫抖都變得合理了起來,仿佛只是被這場大雨凍著了。
“裴老板在等人?”沈璁問道。
他的聲音充滿了男性特有的磁性,不高不低,剛好能穿過雨聲讓裴筱聽見,卻又沒什麼壓迫性,顯得彬彬有禮。
“雨天地滑,一直接送我的黃包車師傅摔傷了腿,我本想著再換一輛便是,也不打緊,卻不想這雨突然就下大了……”
裴筱答著話,輕輕抬眼,掃過面前這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空空蕩蕩的街道。
“我沒有帶傘,便只好在這兒躲躲。”
說話間,他隨手撩起一縷被雨水沾濕的鬢發夾在耳后,動作自然,并不刻意,可落進沈璁的眼里,卻像是西洋電影里的慢動作,每一幀皆是耐人回味的風韻。
瞥見沈璁眼底并不掩飾的情緒,裴筱施施然垂眸避開,正好瞧見了自己泡在雨水里的高跟鞋。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些許狼狽,他自嘲地笑道:“這雨來得太急,讓七爺見笑了。”
這雨究竟是來得急,還是來得及時,沈璁已經不想深究。
他抬手示意坐在副駕的保鏢拿了雨傘下去,客氣道:“裴老板住哪里?”
“反正無事,在下的車也還算寬敞,不介意的話,可以送裴老板一程。”
*
沈克山一生雖有十幾房姨太太,但在接連失了幾個兒子后,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眼下就剩沈璁這麼一根獨苗,方方面面都緊張得很。
他親自為沈璁挑下的座駕,寬敞自然是寬敞的,但因為外面雨下得大,也不方便開窗,車內多少有些悶。
上車后裴筱禮貌地道了謝,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并沒有像之前在百樂門里那樣,花枝招展,左右逢迎;約莫是因為轎車后座的空間實在太過密閉、私密,他望著窗外的側臉看起來甚至有些拘謹。
而一旁的沈璁倒是一如既往,并沒有勉強,也沒有刻意尋找話題;他放松地靠在手工的皮質座椅上,跟裴筱上車前一樣,闔眸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