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杜風的這個問題,黎非凡并沒有很快回答。
他只是過了會兒說:“我不知道,也不圖什麼,大概是……有的人入心就是這麼沒有道理。”
然后他又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杜風反問:“那你又圖什麼?杜家都沒了,你完全有機會重新開始,但你不也還是找上了我,你圖什麼?”
黎非凡并沒有指望他會回答。
所以兩人一路沉默。
他們在路上足足走了七八天,車都換了好幾輛。
杜風這人以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混的,黎非凡發現他在逃亡這件事上簡直天賦異稟。居然一路都順利躲過了所有追蹤,相安無事。
大概是在離開盛京的第八天早上。
他們終于停下來了。
那是在邊境深處的一個小村子。
村民都很樸實。
盛京都已經入冬了,這里的人還習慣性穿著短褂打著赤腳,他們口中說著黎非凡聽不懂的方言,彼此交談雖然謹慎但是敵意并不深。
一路都有人和杜風打招呼。
越往深處走,把守就越嚴。
黎非凡甚至看到了沿路都是端著槍的當地男人,他們喊杜風,風哥。
“看來這是你的地盤。”黎非凡說。
進入這里他再次被捆起來,邊走邊說。
走在前邊的杜風回頭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隱瞞他,直接說:“這里曾經是杜家的一個毒品窩點,后來由我接手了。”
黎非凡皺眉:“制毒?”
“現在他們已經不干這種營生了。”杜風說:“但這在當地根本杜絕不了,附近不少村子依然在進行。”他說著語氣嘲弄,“沒了杜家又如何,進了這一行的沒幾個人真正能洗干凈從這里走出去。
”
黎非凡直到見到了書奕輕的時候,才明白了杜風那句話的含義。
他也大概猜到了杜風為什麼會來找自己了。
那是一間雖然簡陋,但明顯是村里最好的小樓。
樓下的把守很嚴,但是二樓卻沒有人上來。
黎非凡在杜風推開門的時候,迎面就撞上一個丟來的竹筒,里面的人大喊:“滾!誰讓你進來的,滾!杜風呢?讓杜風來見我!”
黎非凡站在門口,看見了一個瘦得跟個鬼一樣的書奕輕。
他神情麻木,臉頰凹陷,黑眼圈濃重,整個人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了一樣,透著一股暗沉沉的灰敗氣。此刻他就撐著手坐在房間的塌上,根本沒有抬頭,只是一直嘟囔叫罵。
杜風走在前邊,撿起地上的竹筒起身放到桌子上,“鬧夠了沒有?”
“杜風。”聽見聲音,書奕輕終于抬頭。
黎非凡發現書奕輕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
他只是用一雙瘦得更大的眼睛死死盯著杜風,然后瘋了一樣撲上去對他拳打腳踢,用凄厲的聲音喊:“你憑什麼把我抓到這里來!你憑什麼關著我!送我回盛京!你送我回去!我要殺了黎非凡,我殺不了他你就殺了我!你殺了我!”
杜風就站著任由他打。
黎非凡就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
同時黎非凡有注意到塌上的一個托盤里有好幾支注射空了的針管。
“你用毒養著他?”黎非凡倏然看向杜風,皺眉問。
杜風抓住書奕輕的胳膊制住了他的動作,看了黎非凡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有些神志不清的書奕輕,開口說:“營養劑,不然他活不了。
”
黎非凡看書奕輕的樣子。
的確像是戒斷期的狀態。
杜風這個人對毒品的厭惡有多深,從他為了書奕輕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但看著書奕輕被折磨成這幅樣子都不曾在這事兒上松口得以看見。
“你覺得我死了他就愿意重新活?”黎非凡挑眉問。
杜風的神情很平靜,低頭掃了眼書奕輕,開口說:“我從沒那樣覺得。人陷在執念里的時候是看不清現實的,我救不了他。”
黎非凡沉默了會兒,“但你還是替他做了。”
黎非凡到了這一刻,突然想明白杜風去醫院找他的時候,或許大概就沒想著能活。
按照黎非凡夢里所預見的那樣,他那晚沒有得手,但是二爺卻直接弄死了書奕輕,所以才會有后面的事。
不管是當晚直接死在醫院,還是最后為了書奕輕死在海上。
這就是杜風給自己的結局。
是他一早就已經預料過的歸宿。
黎非凡原本不懂《紅熾》這本書,對杜風這樣一個原本沒什麼存在感的小人物影響有這麼深?但此刻站在這里,黎非凡突然明白。杜風不是受書里的控制做下這些事,是他這個人物經歷賦予了他獻祭一般的行為和結果。
這個人身上的悲劇感,因為書奕輕體現得淋漓盡致。
但黎非凡看著明顯剛注射了毒品,整個人神志不清的書奕輕。
“你的確救不了他。”
黎非凡說:“但是他也確實不能死。”
黎非凡見到清醒的書奕輕,就是在他到達村子里的當天下午。
他讓人用繩子把黎非凡捆起來,在村子里臨水的木板橋邊把他扔下去,讓他被吊著半身泡在水里。
那是快十二月,即便這邊天氣遠不及盛京冷。
但是水里的溫度依然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