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霍韞啟抱著掛站在一艘船沿上。
豆大的雨滴砸在臉上砸得生疼,頭頂烏云密布,腳下巨浪翻滾。
兩個人的重量全放在了霍韞啟掛在船沿的那只手上,黎非凡濕淋淋抬頭,看見他胳膊上的血被雨水沖得一直蜿蜒而下,他身上更全都是血,看不出傷在哪里。
黎非凡張嘴想說什麼,但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只是能感覺到霍韞啟在自己耳邊一直說:“再撐一下,不會有事的。”
后來又輕笑,“乖,我沒事。”
黎非凡想罵他說放屁,出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
但滿目四望,看不到岸的絕望如此真實。
黎非凡開始掙扎,想讓他放開自己。
但是眨眼間,黎非凡發現自己站在了玉京園的院子里。
春日里風光大好,院子里那幾株海棠開得正盛。
垂垂老矣的福叔拄著拐杖從門口進來,看見他,開口說:“黎先生,最近那麼忙就別出門了,趁著機會多休息兩天才是。”
黎非凡正驚訝想說福叔怎麼這麼老了。
結果他聽見自己說:“沒事,習慣了,也不覺得辛苦。”
“哪能不辛苦。”福叔嘆氣:“二爺走了這幾年,多虧了你幫著小七爺撐住了霍家,一年到頭沒有一天閑下來過。”
這是時候黎非凡才發現這玉京園是變了的。
明明和他熟悉的樣子一樣,花草正茂,曲廊如新。
但是又不一樣。
故人老了,人不如舊,連玉京園的風都透著冷清和寂寥。
黎非凡一步一步往前,他走過熟悉的小路,跨過院子的門檻,最終走到了一扇木門之前。
門一推開,他曾經在老宅舊址祠堂里看見的每一塊霍家牌位都能在這里找到,他熟練地跨過門,走上前,拿起一炷香點燃。
插進香火灰的時候,黎非凡在霍家年輕一輩的牌位上看見了一塊新的。
也只有那唯獨的一塊。
是霍韞啟的。
黎非凡聽見自己很平靜說:“最近都比較忙。”
“集團運轉很順利,我都不知道你原來私下底給了我那麼多股份,不過我今年都交給霍七了。”
“你母親最近身體不大好了,但問題不大,也在吃藥。”
“……”
黎非凡在自己一句句絮叨里,覺得恍惚不已。
他想,霍韞啟死了?他一個主角他怎麼會死呢?
自己是在做夢吧?
生出這種荒誕念頭的時候,黎非凡剛好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然后他猛地睜眼醒過來。
眼前的霍韞啟眉頭緊鎖,湊得很近,正伸手擦過他的眼角,開口說:“怎麼哭了?”
“霍韞啟?”黎非凡懷疑開口。
出聲之后才發現自己聲音并不大,低得都要聽不見了。
霍韞啟的手還放在他的臉側邊,低聲,“嗯。”應了一聲。
又問:“做什麼夢了?”
黎非凡頓時想起來什麼,厲聲:“你是不是給我轉股份了?”
霍韞啟明顯愣了一下,意外:“夢見這個了?”
黎非凡蹭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在霍韞啟想要阻止他,讓他別起得這麼猛的動作里,他拎起枕頭砸過去。
“夢見老子繼承了你全部遺產!”
“還為你霍家累死累活!”
“收回去!滾!不要你的錢!”
第74章
黎非凡所有夸張激烈的言語, 最后終止于霍韞啟的懷抱。
霍韞啟一邊坐上床沿,一邊伸手箍緊他。
“被亂動,手上要滑針了。”霍韞啟邊說著, 另一只手摸了摸黎非凡的后背安撫,“好了,都是我的問題,不要我的錢,不要我的錢。”
黎非凡剛被按得貼在他胸前安靜下來。
又倏然抬頭:“不對,我憑什麼不要你的錢?我白給你睡了?我說的是你給我轉股權這事兒, 聽沒聽重點, 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
霍韞啟抱著他,低頭看了看黎非凡的眼睛。
笑了笑,“不哭了?”
“我哪兒哭了?”黎非凡瞪眼問。
霍韞啟沒說話, 而是低頭吻了吻黎非凡潮濕的眼角,這個吻很是溫情和留戀。氣息輕輕柔柔灑在黎非凡的眼皮上, 讓他不自覺安靜下來,微微閉上眼睛。
黎非凡徹底被安撫下來, 表現得很溫順貼在他胸口。
那種乍然醒過來,但是驅散不去的內心空茫感, 一下子就被填滿。
因為黎非凡發現自己真真實實抱住了一個活著的霍韞啟,沒有風雨飄揚的大海和船, 也沒有在時光流逝中再不復從前的玉京園。不是一個冰冷的牌位,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就坐在這里,坐在天光將亮的病房。
坐在自己面前。
但黎非凡見到的場景太真實了。
絲毫沒有夢境痕跡。
黎非凡從前從來不知道,霍韞啟的死這個事實, 會給他那麼大沖擊。
他是他存在于這里聯系最為緊密, 甚至是最親近和信任的人。
走到今天他突然無法想象這個世界沒有這個人, 自己又會是什麼樣子。
他也知道霍韞啟要是真死了,幫著霍七打理霍家的事兒的確是自己干得出來的事情。
但正是因為知道。
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
“我夢見你死了。”黎非凡最終從霍韞啟胸前抬頭,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