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夜對上他嘲諷的視線,垂下眼皮。
他也覺得自己剛剛太不正常了。
也許是同樣昏暗的車廂,也許是那人蜷縮在地上緊鎖眉頭,呼吸不過來的痛苦樣子,讓他把記憶拉回到了那年。
但是不一樣的,完全不同。
那個早已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有一雙再單純不過的眼睛。
他會抱著他說:“哥哥,我害怕。”
他會說:“我相信哥哥,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哪里也不去。”
而不是像眼前這雙眼睛,即使落進這種狼狽境地也倔強地不肯倒下,他的眼里有嘲諷,有譏笑,恐懼和害怕像是他天生缺少的東西。
他也許也有,只是不會在這種時刻露出來。
上次在臨海城,他對上這雙眼睛是想把他碾在腳下,單憑他是霍韞啟的人這個身份,就足夠他毫不猶疑伸手捏死他。
但是剛剛他竟然有一瞬間的心軟。
黎非凡不知道秦百夜為什麼這麼看著自己。
復雜到黎非凡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凍出了幻覺。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車廂就被人從后面打開。
車子停在一片泥土空地上,四周都是搭建的木樓,一個臨水而建的小村子,藏在四面環山的深山老林中。
也不知道秦宵是怎麼找著這種地方的。
遼城最著名的就是連綿不絕的山脈,人往大山里面一鉆,別說找人,手機信號都不見得有一格。黎非凡被人從車里面拽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了撐在木樓上的秦宵。
這位被秦家家主針對多年,傳言都快被逼出神經病的人,此刻靠在上面,扯著嘴角看向下面的兩人開口說:“歡迎啊,黎先生,還有,我親愛的大哥。
”
控制他們的看起來都是秦宵自己培植的勢力,穿著短衫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實際上卻是一群訓練有素的人。
秦百夜完全沒有被一個秦家旁支里的兄弟控制的惱怒。
“書奕輕人呢?”他站在空地上問。
秦宵笑起來,“大哥還真是心急,放心吧,人好著呢。”
然后他一揮手,就有人壓著書奕輕出來。
這是自成予南醫院之后黎非凡第一次看見書奕輕,他頭上還包著紗布,看來應該是之前從秦家樓上摔下去還沒有好全的傷。
這種情況下他看起來雖然狼狽但是并未屈服,一路掙扎。
直到他看見下面的秦百夜時才眼睛瞪大了一瞬,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開口:“秦大哥。”
“奕輕。”秦百夜看見書奕輕,然后轉向秦宵,冷淡:“把他放了。”
“大哥說笑了。”
秦宵姿態悠閑,“我不過是請書家少爺過來游山玩水,大哥這麼激動干什麼。過去這麼多年承蒙大哥照顧,我一直心懷感恩,如今你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真正可以放在心上的人,我怎麼可能不好好招待。”
“至于黎非凡。”
秦宵把目光看向旁邊的黎非凡。
開口就說:“黎先生臉色怎麼這麼差,你們一路上也不知道好好照顧一下。黎先生,雖然你上次拒絕了我的提議,但是畢竟也相識一場,只是要勞煩黎先生要在這偏僻地方多住兩天了,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好,一定安然把黎先生送回去。”
黎非凡身體的體溫一點點恢復,恢復過后感知就更明顯。
他不知道自己被打的是什麼藥,力氣全無。
聽見秦宵的話后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然后黎非凡就被單獨關了起來。
他被帶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傍晚了,關他的屋子有人看守。
喪失行動力他也沒急著想要做什麼,但是半夜就開始發燒。
先是在極冷的環境中待了一段時間,身體又被打了藥身體沒什麼抵抗力,發燒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然后就又開始做夢。
冷汗涔涔,半夢半醒。
他夢見自己赤腳在地上跑,跑了很久很久。
身后有一條大狗一直追他。
他跑過荒野,跑過長到看不見盡頭的石子公路,世界在他的眼里好像被放大了數倍,而他也因為過于渺小無法掙脫。
他跑到腳底出血,渾身都是傷。
他傷心得不得了。
黎非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傷心,他摔倒了無次數,然后又爬起來無數次,直到他再也跑不動路,倒在地上。
黎非凡明明什麼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覺自己被遺棄了。
好像有個約定中的人始終沒有回來。
他難過得不能自已。
他終于忍不住捂著臉趴在地上嗚嗚開始哭,那個稱呼在嘴邊呼之欲出但是最終也沒有喊出來,直到另外一雙赤腳走到他面前。
提著破舊口袋,頭發臟亂的老人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黎非凡淚眼朦朧看著他,囁囁喊了聲:“爺爺。”
“跟我走吧。”老人朝他伸出手。
黎非凡遲疑了很久才伸手握上去,那一對比黎非凡又看見了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手,上面臟兮兮的,手背上還有幾個小窩窩。
老人牽著他往前走,黎非凡不住往身后看。
他感覺那樣好像就能看見誰朝他追上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