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臺那里沒人,推開隔間門,也沒有。
他等了一會,又發現側面有堵墻,鏤出一扇園林似的扇形的窗,內里斜著青碧的竹,背面隔出一個不大的空間。他走過去,看到程思稷靠在墻邊,一條長而直的腿半屈,指縫中捻著一根煙,繚繞的霧隱約遮住他靜水流深的雙眼。
江新停忽然明白那絲從他身上嗅到的辛辣是什麼,又為什麼要用香水味掩蓋。
他猛地生出一個念頭,循規蹈矩是假的,他騙了爺爺。
他的程思稷哥哥,是個壞學生。
第3章 你怕我
那一年程思稷20歲,過早地掩人耳目,學會抽煙。
亦過早地深埋心思,做一個符合父母期待的程家人。
江新停往后退了一步,牛筋的鞋底在瓷磚上磨出響聲,程思稷抬眸看過來,面部還保持不笑的表情,看起來帶一點兇。
江新停有點想哭,但很快程思稷將煙在墻上摁滅,復露出招人喜歡的溫煦的笑。
“你怕我?”
江新停上前幾步,瞪著眼:“誰怕你?”
程思稷臉上的笑意擴大,沖他抬起手,江新停下意識閉眼躲避,脖頸向后錯,擠出一線雙下巴,可干燥的指腹貼過來,只在嘴角輕輕擦拭了一下。
“松鼠鱖魚的糖汁。”程思稷說,用的是獲悉他懼意的語氣,只是對他的嘴硬并不揭穿。
程思稷指尖還保持碾的動作,又從他身側路過去洗手池洗手。那雙手棱角分明,手指穿過漣漣水幕,指骨上的高光愈發清晰。
再牽上來時,變成洗手液的薄荷香氣。
“煙的味道很好嗎?”他的手指像活魚一樣在對方寬大的手掌里游,奮力擺腿跟上程思稷的步伐,又揚起臉問,疑心這個東西被他聞到的和被程思稷吸進去的并不相同,“老師說,不應該抽煙。
”
“你老師說得對。”程思稷說,“煙很苦,很辣。”
“那你為什麼要抽呢?”
“因為等你嘗過更苦更辣的,它就變得甜了。”
很多年后,江新停才知道程思稷說了謊。他嘗過更苦更辣的,但煙依舊是苦的。
尤其是離婚前,程思稷喂給他的那口煙,最苦。
程思稷三點到家,他為了能夠提前回,事務全壓在上午,午飯時間又用來訓剛履職的財務總監,饑腸轆轆且十分疲累。
但只要一想到,那個家里有江新停,萬年不變的陳設經他擺弄過后具有了千百種新奇可能,未知感不懈地刺激他麻木的神經。
而現在房屋空蕩,江新停已然離開。
這個小孩還是和三年前一樣不習慣鋪被子,它們團在床上,仍保留圍在他腰間鏤空出的一個半圓形狀,像是一塊遭遇風化的石頭。
更久以前,昨晚,它淪為“安撫巾”,被江新停緊緊攥著,迎接他的撞擊。
無論江新停表現得多麼游刃有余,透過小家伙蹙起的眉頭和身體緊繃的反應,程思稷也不難感覺出,這具身體三年來未經開發的晦澀。
他很滿意,唯獨不滿的就是那個叫梁溪的戰隊經紀,竟覬覦他的人。
衣柜柜門沒有關嚴,以他的習慣,不可能這樣出門。明顯江新停從里面拿過東西,程思稷就勢推開,少一條休閑褲。
昨晚他們都急迫,像兩株渴水的植物,他將離婚后江新停杳無音信三年讓他尋無可尋的憤懣宣泄其中,過程中扯壞了什麼他也沒留心。現下看來是江新停的長褲。
臥室床頭柜上遺留江新停的耳釘,他昨夜趁他睡著時摘下來的,顯然江新停沒能察覺,早晨走得倉促未及帶走。
這是一對亮眼的銀飾,分別是字母T和S。
TS是江新停組建起來的第一支戰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不過離婚后,他沒有將這支戰隊帶走,獨自銷聲匿跡,原來的TS戰隊留在了程氏注資的電競公司旗下,然而失去靈魂人物,那支戰隊的老人走得走散得散,如今輝煌不在,只徒留一個曾蟬聯兩屆聯賽冠軍的名號而已。
程思稷捻著那枚耳釘,將微薄的涼意變成溫熱,一邊想這個人孑然一身、不告而別,狠心是真狠心,但時時刻刻戴著,又好似長情。
目光再轉,是位于臥室對面的電競室,門鎖面板有被觸碰過的痕跡,仔細看殘留半塊指紋,但就淺淺的一小塊,顯然江新停只嘗試了一位數字,就打消了打開這扇門的心思。
程思稷明白,江新停并非不知道密碼,只是不想打開塵封的記憶。只是他不清楚,江新停究竟是不想面對過去的自己,還是不想面對他。
因為里面的東西都是程思稷買的,有些是程思稷主動,也有不少是江新停求來的。撒嬌、床上的主動與示好、生日、節日,他隨時隨地播撒愿望,反正有程思稷寵他,總會實現。
一夜過后,江新停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得觀別苑,只拿了必須要拿的東西,其余沒多窺探,沒一點留戀。
其實他的離開,是程思稷意料之中。如果他想留他,將門上鎖就可以,但他沒有這麼做,對程思稷來說,他想養一只能出入山河湖泊的鳥,展翅飛起來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