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視于邱天匯報的同志八卦,李以誠的注意力都在那件鐵灰色T恤上,他認得那件衣服,上星期才在東區的一間小服飾店里看過,老板每月去日本帶貨,每個尺寸只有一件。
他喜歡黑灰色系、沒太多裝飾圖案的衣服,那件鐵灰色的T恤一眼就被他看上,當時身上錢不夠,等他領完錢再回店里時,衣服已經賣掉了,他心中沒叫老板幫他留衣服的悔恨,在此刻看到那件衣服時又熊熊燃起來。
他目測武大郎跟他的身形差不多,更加確定衣服就是被武大郎搶走,此后一年多的時間,武大郎在李以誠的心中定位,就是個搶衣服的壞人。
“穿白衣服的是公子,他前男友是最近才結婚的那個新聞主播。”
“穿黑色那個叫東東,跟一個很有名的已婚作家在一起。”
“那是心情板板主,跟動漫板主據說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他們就這樣在臺北的繁華中來回,平靜無波的來到二〇〇四年十月。
然后李以誠在生日前夕被甩了。
注/哩貢蝦:臺語,你說什麼
注/賣來鬧:臺語,不要來鬧
第3章 “你搶了我的T恤。”
遺憾咸味
李以誠和女友在一起三年多,他的愛從來沒有減少過,可是,他愛她,因為她對事物充滿熱情,而她甩他,也是因為她對事物充滿熱情。
她是一團火,需要另一團火和她一起燃燒;或是一截木頭,成為她的養份;也可以是一塊冰,讓她不至過燃而失控;而李以誠只是座兵馬俑,她最后也發現了這個秘密。
“我還是喜歡你,但我們不適合。
”她留下一句話就瀟灑的揮手離開。
李以誠知道她說的都對,可是他承受不住。
“她只是想省下生日禮物吧。”邱天不忘落井下石。
對于邱天的幸災樂禍,李以誠無力反擊,諷刺的是,他領到的痛苦配額是熱情的百萬倍,還來不及自嘲投胎時沒抓好比例,他就在崩潰邊緣迎來二十四歲生日,他陷入沮喪的回圈里,痛徹心肺的失落感就像半夜永不停止的雨聲。
四周的一切都引起李以誠的躁郁,夜夜失眠,頭莫名其妙的痛,手不自覺的抖,等紅綠燈時,就覺得寬廣的馬路好像要把他的心臟撕裂,好幾次他瑟縮的蹲在路邊,死命打電話給邱天,跟邱天說來救我來救我。
有時候他會打開整個房子的燈,讓悲傷像光一樣四溢八方,有時候躲在自己的房間抽很多煙,讓溫度燒焦他的發梢,嘩啦嘩啦的熏出眼淚。
邱天慌了,算命的說過,李以誠要是錯過姻緣,會走修行的路,邱天一點也不想看見李以誠剃個光頭或穿著道袍。邱天陪著李以誠,帶他去看憂郁癥門診,宣揚人生何處無芳草,不時拖他去BF聊天散心,鼓勵他把心情寫出來畫出來。
“你不是喜歡畫畫嗎?啊?你也喜歡寫寫東西不是嗎?藝術是治療情緒的良藥啊!”邱天哀求著李以誠。
李以誠聽進去了,他開始寫,把所有的傷跟痛都化成黑暗沉重的文字,他將自己一寸寸剖開然后全塞進文字里,這篇是他的腸,這篇是他的胃,這篇是他的下水,他每天喝著紅酒,一篇一篇的寫,然后全都貼在彩虹夢。
他心里想,“反正我是個異性戀病毒,我是世界上唯一的異性戀,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了,我要毒害你們。”
這下換邱天想哭了。
紅酒是李以誠的新愛好,邱天的朋友小馬在賣酒,有次帶了一瓶黑色瓶身、印有白色英文字的紅酒,參加他們家的“同志關系圖連連看大賽”,李以誠才喝了一口,瞬間迷上那種甜甜的口感,隔天就去抱回一箱,一箱喝完又一箱,空酒瓶被他沿著陽臺排成一圈,下雨時就能聽見雨水落進酒瓶的空洞聲。
十一月時,NoNight在彩虹夢已經小有名氣,許多人因為文章里的傷痛寫得深刻絕望而寄站內信給他,有的來搭訕、有的來稱贊,李以誠覺得荒謬,那些都是他的痛,他幾乎要死在痛里,有什麼好搭訕好稱贊?看別人的悲別人的哀別人的傷這麼有趣?
“人都是嗜血的,血里開出的花特別美。”
Blood Flowers,邱天說。
眾多來信里還包括武大郎,信里只有一句話:“人生難免失戀,老了才有遺憾的咸味可供下飯。”
李以誠想了想,回了信,也只有一句話:“你搶了我的T恤。”
當天晚上,李以誠跟邱天講起武大郎寫給他的信,邱天馬上諂媚的抱大腿,“皇上的才華連武大郎也難以抵抗。”
李以誠牽動了嘴角,又不知說些什麼,最后把目光移回電腦上。
“用咸魚下飯不是更好……”
到了十一月底,李以誠的痛減輕了十分之一,他吃著抗憂郁的藥,持續在彩虹夢貼文,只是文風從黑暗沉重變成細致冰冷。白天他把每個呼吸都滲進一絲絲的哀傷,在心底堆成無聲的雪,到了晚上,他把雪鏟成一篇篇的文章,讓絕望糾纏成自身無法看清的千般情緒,再用紅酒潤飾成毒害同性戀的瑰麗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