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拙言被關門聲一震,扭臉盯著屏風,只想起一句“人走茶涼”。
其實人還沒走,莊凡心貼墻立在走廊里,腦子亂糟糟的,分不清利弊輕重,想怎樣做完全出于一種洶涌的本能。
他摸出手機點了點,然后撥出去:“曹組長麼?我是莊凡心。剛下飛機……正好,我幫你叫了車,回家好好休息,今晚的見面改天再約吧。”
這通打完,莊凡心靠著墻深呼吸,恰逢服務生拿著賬單走來。他一把攔住:“干什麼?”
服務生答:“里面的客人要買單。”
“飯還沒吃,買什麼單?”莊凡心將人攆走。
他正一正衣襟,理一理頭發,推開門,鼓起全部勇氣走了進去。怨懟或惱恨,他只為認錯謝罪,迎來什麼難堪的局面都好。他就想進去,再看看。
這次繞過屏風未停,莊凡心一直走到桌前,拉開圈椅坐下,顧拙言再次抬眸,隔著一張桌燈下互看,微怔。
莊凡心擠出句開場白:“剛才你給我打招呼,我還沒來及回話呢。”他對上顧拙言的雙眼,似墨藏星,漆黑且明亮,“一晃這麼多年了,別來無恙。”
說完,顧拙言沖他笑了。
那笑意不深,但顧拙言笑了十數秒之久,好像聽到什麼給勁兒的笑話。兩廂又對峙片刻,他問:“應該約了人吧,不怕耽擱麼?”
“和你一樣,取消了。”莊凡心迅速調整好神情,融入這份和諧的局面,“難得碰見,那我們一起搭個伙,愿意賞臉麼?”
顧拙言說:“都行,無所謂。”
這才正式點單,幾道菜端上來,裊裊熱氣一熏拂,莊凡心蒼白的臉面恢復些血色。他無意藏掖,率先挑明道:“我真沒走錯,助理告訴我的就是這一間,哦對,他叫溫麟。
”
顧拙言略顯驚訝,有那麼巧麼,溫麟恰好是莊凡心的助理,他不太相信,不知是不相信會這麼巧,還是不相信莊凡心這個人。
“什麼時候回國的?”
“才兩天。”莊凡心伸左手舀一勺豆腐,“今天遞了入職材料,暫時就在這座城市工作了。”
顧拙言瞥見莊凡心戴的手表,寬表帶纏著細手腕,不太相宜,而且皮革褪色,表盤里壓根兒沒走著字。莊凡心察覺他的目光,縮回手,說是長輩留下的東西,好壞便一直戴著。
長輩留下的,顧拙言思及莊凡心的爺爺,經年飛逝后,想必老爺子已經故去。他沒應這茬兒,聊之前的話題:“既然移民,怎麼回來發展了?”
莊凡心說:“裴知的公司,需要人手就回來了。”
移民,回國,他們漫不經心地聊,實則是踩在陳年舊疤的邊緣試探,一字一句皆是曾經的痛點。但誰也沒失控,舒展著眉毛,你笑,我也笑,甚至以茶代酒碰一碰杯。
偶有冷場,莊凡心隨口說:“你和溫麟認識?”
他猜測,年紀不相符,做不成同學,也許是親戚或二代中的朋友?顧拙言看他,笑得清淡卻迷人:“我和他是來相親的。”
莊凡心險些掉了筷子,他微張著嘴,被“相親”二字一拳打蒙,半晌,低頭看碗中湯水:“男人和男人相親,挺新鮮的。”
“我媽搞的幺蛾子。”顧拙言說,“不過你們公司業務很忙麼,他剛實習幾天,就開始加班了?”
這話聽來頗為護短,好似心疼,莊凡心抬頭一笑:“你既然開口了,以后哪怕我幫他做,也不讓他加班。”
顧拙言笑道:“我沒那個意思,他還年輕,多歷練歷練更好。
”
莊凡心點點頭,溫麟的確年輕,他們已經奔三了。那這些年……他怕真的掉了筷子,先擱下再問:“以你的條件何至于相親,沒自己談過麼?”
顧拙言回答:“談過啊,總不能一朝被踹,光棍兒一生是不是?”
莊凡心立刻說:“沒錯沒錯,你本來就值得更好的人,當初遇見我倒霉了。”他夾一塊鮮嫩的蝦仁給顧拙言,開玩笑般掩蓋箸尖兒的顫抖,“恨我麼?”
“幾歲了,幼不幼稚。”顧拙言吃下,“不過剛被甩的時候,特想抽你一巴掌。”
莊凡心傾身抵住桌沿兒,側著臉:“今天打罵隨你。”
顧拙言揚起手,巴掌將落時伸出手指頭,在莊凡心的腦門兒上一推:“吃你的吧。”掠過這幾句,無比自然道,“別管我這些了,你回國工作,那對象怎麼辦?”
莊凡心凝著笑容看顧拙言。
“怎麼?”顧拙言饒有興致地猜,“難道已經在國外領證了?”
沉默了幾秒,莊凡心擺擺手:“分了。”
顧拙言紳士地說:“我問錯話了,別介意。”
“這有什麼……聊天嘛。”莊凡心毫不揶揄,還挺認真地八卦,“你和之前談的對象為什麼也分手了?”
顧拙言回答精妙:“那爭取這次好好的。”
“這次”指的是和溫麟。莊凡心聽懂了,他為彼此斟一杯茶,端起茶杯說:“我也沒什麼能幫忙的,這樣吧,加班肯定不會了。”
服務生進來幾次,見的場景是一室生春,相談甚歡,買單時還互相爭競了一會兒。
踩過長長的走廊,顧拙言和莊凡心一前一后,進電梯,電梯門锃明,閉合后連頭發絲都能瞧個清楚。
顧拙言揣兜靠著墻,門中鏡像清晰,他忽然道:“你是不是長高了?”
莊凡心也盯著門:“177,這次可沒虛報。”可他和顧拙言的距離并未縮短,可見對方也長高了一點,“我還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