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的爺爺生病給他提了醒,老人多活一天就是少活一天,他得好好盡孝。
實際也沒多好,顧拙言見著老爺子熱乎一通,然后少爺似的吆喝保姆燒桌好菜,吃喝一頓悶頭酣睡,要補補這些天折損的精氣神。
可惜沒睡太久,顧士伯登門來捉他,怕他陽奉陰違地偷偷跑回榕城。他卷著被子,半合眼睛,罵顧士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沒罵完,蒙頭扔來一套衣服。
明晚七點的宴會,司機來接,晚一分鐘就晚一天回去,自己看著辦。
顧拙言心里有譜,睡一覺起來梳洗打扮,還抽空去剪了剪頭發,六點鐘準時赴宴,和顧士伯隔著一臂坐在后排,誰也不稀罕搭理誰。
考完試兩天了,他給莊凡心發信息,問考得怎麼樣,對方沒回。
沒考好?顧拙言又發,也惦記美國的老爺子,旁敲側擊地傳送溫柔——“那過年見著爺爺奶奶,你不臊啊?”
他在暗戳戳地哄,真要去美國過年也沒關系。
一條也沒回,顧拙言想打過去,按鍵前注意到顧士伯輕蔑嘲諷的眼神,揣起手機先吵架,你看什麼看?
顧士伯說,有傻子誰不看?
父子倆嗆到目的地,各自下車,星捧月、葉襯花地被迎入宴會大廳,當著云集的名流,都挺能裝,面目雖算不上父慈子孝,但也流露出相同的氣度。
顧拙言笑得臉酸,有珍饈佳肴也沒胃口吃,操著成功人士的交際流程,寒暄到微微想吐。他悄悄問顧士伯,每每來這種場合都什麼感覺,要實話。
顧士伯答,無聊,想陪寶言看動畫片。
然而每一次都身處無聊的名利場,歸家已是深夜,女兒早就睡了,他至今沒能陪孩子看過一集動畫。
顧拙言料到這答案,沒再問其他,轉身換了杯酒,踱到室外,北方冬日的寒風撲過來,泳池里水面滾皺,然他覺得舒展又清醒。
手機振動一下,他立刻拿出來,看莊凡心回復一句什麼。
卻是班級群,夏維發來:“還是提前告訴大家這件事,本學期結束,莊凡心同學將會出國念書,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祝他今后一切順利。”
第54章 他們是什麼人?
顧拙言盯著信息讀了三遍, 才懂, 才信。
也許北風太寒, 他的手指輕微顫抖,退出來,點開通訊錄, 花費近一分鐘時間才按下莊凡心的名字,響了四五聲,通了。
“莊凡心?”顧拙言叫。怕那邊的人不對, 即使打通了, 也怕傳來關機抑或不在服務區的機械女音。
“嗯。”莊凡心應。
那份恐懼并未消減分毫,顧拙言掉頭返回宴會廳, 說:“夏老師發的信息,給我個解釋。”
莊凡心回答:“真的。”
顧拙言緊接著追問:“你現在在哪兒?”
莊凡心說:“在家。”
顧拙言掛斷了電話。在理智湮滅情緒崩盤之前, 他掛斷了,一個問題都不想多問, 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莊凡心擠牙膏似的回答和平淡無波的語調,像極了開刃的刀,慢慢地割, 最狠最疼, 也像腦后追來的風,真他媽冷得透徹。
顧拙言個子高,筆挺精神,穿梭在宴會廳的人群中頗為顯眼,尤其周遭正推杯換盞, 裙擺搖曳。他步若流星地經過桌席,擱下未飲盡的酒,手腕一慌,高腳杯滾落桌邊摔下,飛濺一片碎晶。
破裂的聲音很刺耳,身邊一小圈目光投過來,顧拙言無視掉,步伐依舊地朝出口奔去。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抓住他,是顧士伯,問他去哪兒,力道像要捏折他的骨頭。
顧拙言說:“我要去機場。”他急躁,莽撞,合該一下子將顧士伯惹怒,然而眸中的委屈太盛,竟叫對方怔忪了一瞬。
他求道:“爸,我要回榕城。”
顧士伯問:“出什麼事兒了?”
顧拙言死咬著牙根,不肯說,因他也想弄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可他等不及了,掙一掙,壓低嗓子威脅:“不讓我走,我只能再犯一次渾。”
鉗制他的手掌稍微放松,不待顧士伯說下一句,他猛然抽身向外跑了。沖出宴會廳,司機們都待在專門的休息室里,他找不到,便一口氣跑到街面上打車。
今天最后一列航班是十點多,顧拙言在路上訂好機票,回家取上證件,一口氣沒喘便往機場飛奔。
大門前只余一截汽車尾氣,薛曼姿追出來,她從未見過顧拙言這副樣子,慌得遭不住,誰攔便跟誰急,猶如一頭喪失五感發了瘋的獸類。
縱然擔心,可薛曼姿到底經的事多,先安排司機去機場照看,再聯系顧士伯,讓對方和顧平芳那邊先瞞住,免得老爺子記掛。都安排妥當,她理一理情緒給薛茂琛撥去電話,三五句一問,原因自明。
高架上夜霧繾綣,風都吹不散,顧拙言催趕得司機幾乎發火,一到航站樓,他摔上車門跑進去,迎面屏幕上消息滾動,幾列航班因天氣原因延遲起飛。
顧拙言看到飛往榕城的航班號,頓時頭痛欲裂,找到服務臺,扒著臺面擰眉眥目地問,天氣怎麼了?延遲多久起飛?!能不能給個準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