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之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已經快五點了,早就過了燕瀾的下班時間。
“林秘書,讓司機送燕老師回學校。”
他這次沒有要問燕瀾的意思,直接讓身邊的人安排,燕瀾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曾經面試過他的林秘書就帶著他離開了。
燕瀾走后,謝韻之看著天天:不要再有下一次,你給很多人都添了麻煩。
天天小臉緊繃,轉頭就走,頭也不回地上樓回房間。
燕瀾是被一輛黑色賓利送回學校的,還停在了美院的正大門。
一下車燕瀾就給司機鞠躬致謝,回到宿舍后坐在凳子上眼睛發直。
楊曉樂貼著面膜蹭到他邊上看他,“怎麼了默默?你現在看上去好像下班的野原廣志。”
燕瀾從抽屜里拿出本子寫字:我的兼職可能要提前結束了,因為學生今天闖禍了。
楊曉樂安慰他,“孩子嘛,聾啞孩子那也是孩子,調皮點很正常,他闖禍也不一定會影響你的工作,話說他都干什麼了?”
燕瀾就把蟲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寫在本子上,一大段漂亮的瘦金體落在干凈的紙頁上賞心悅目。
楊曉樂扶著臉上的面膜看紙上的字,看完噗一聲,“謝韻之怕蟲子?!”
燕瀾抓起筆糾正:是討厭,不是怕。
楊曉樂偏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你跟他不是不算認識嗎?怎麼連人家討厭蟲子都知道?”
燕瀾又在本子上寫:說來話長,我和他很久前見過一面,不過他早就不記得我了。
楊曉樂嚯了一聲,“很久前是多久以前?”
燕瀾視線落在紙頁上,面露猶豫,這件事情他曾經以為只有兩個人知道,但在確定了謝韻之早就忘了后,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固執地守著那對他而言彌足珍貴的半小時。
楊曉樂看他似乎感到很為難,正想說不告訴他也可以,就見燕瀾拿起筆寫下一行字:五年前我在留仙湖邊遇到了謝韻之,當時的我對高考和未來充滿了迷茫和恐懼,他鼓勵我繼續畫畫,讓我堅持自己的夢想。
楊曉樂哇噢了一聲,“完全看不出來他是那種會鼓勵別人堅持夢想的人。”
燕瀾繼續寫:他的夢想是當導演,不過據他當時所說,他哥哥并不贊成,大學逼他學管理,后來他全力爭取他哥哥才同意他出國去讀導演專業,我遇到他的那天是他出國讀書的前一天,他很開心。他告訴我這世上有很多條路,你的家人你的老師會告訴你走哪條路更好,可是最終決定權始終在你自己的手上,你不必一定要去選擇所謂更好的,可以勇敢選擇自己想要的,因為只有心懷夢想,方能成為無畏無懼的理想之人。
楊曉樂盯著那段話看了半天,“……你好像很崇拜他?”
燕瀾眼底劃過一抹不好意思,沒被楊曉樂捕捉到,只是在紙上寫著:當時的他很像他自己說的,理想之人。
“現在不也是?事業有成,美女在懷,對男人來說還有比這更理想的嘛?”
良久,燕瀾點了點頭,寫下:你說得對。
第5章
燕瀾并沒有告訴楊曉樂,現在的謝韻之和他五年前看到的謝韻之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兩個人。
他的記性很好,五年前留仙湖邊那半個小時在他心里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一分一毫,但他寫在紙上告訴楊曉樂的卻只有十分之一二。
他是個啞巴,即使會手語,在生活中能遇到和他不用紙筆交流的人也并不多,大多數時候他都需要用寫下來的方式,哪怕是和關系很好,當了那麼多年室友的楊曉樂也一樣。
在這世上,只要是個人都會有煩惱想要找人傾訴的時候,可這對啞巴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他們要想找到一個能看懂手語的人都不容易。
燕瀾第一次見謝韻之就在他被焦慮和恐懼折磨得寢食難安的時候,那時他穿著一身藍白校服坐在留仙湖邊的石凳上,對著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面出神,思考著自己跳下去游幾圈心里會不會舒服一點,好受一些。
高考的壓力,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未來需要用到的每一筆費用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對于高考,他需要承擔的壓力和現實問題是周圍的同學無法想象的,他省吃儉用,能申請的助學金和殘疾人補貼他都申請了,高中三年的獎學金和競賽的獎金他也一樣攢著,一分錢也不敢亂花,可是比起他所需要的,這些根本是杯水車薪。
對沒底的事情感到焦慮和恐懼是人類的本能,大人都未必克服得了更何況是當時只有十七歲的燕瀾,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肚子很餓卻沒有胃口,吃什麼都感覺沒有味道。
他很不舒服,可是誰也沒有發現,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面前來來往往走過無數的人,那些美好的歡聲笑語聽在他的耳朵里是那麼刺耳的,以至于他的胸腔里陡然生出一股煩躁至極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