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日子是廿四號,沈馥在屋子里找到一個年歷,大約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每過一日便撕去一張,每撕去一張,日子便更近了。
廿三日夜晚,喬裝打扮的方媛前來拜訪。她還是穿著男裝,把帽檐壓得極低,陰影把大半張臉都擋住了,開門的沈馥差點沒認出來。她從門縫里擠進去,帽子一摘掛在玄關處的衣帽架上。
沈馥微微彎腰和她碰了碰臉頰,陸既明聞聲下樓來了,抱著手倚在欄桿旁,臉色不算好看,明顯還是記仇。
方媛也不去招惹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嚴一海的船已經快到港了。排隊入港的船多,他的船預計得明晚接近凌晨才能入港。”
“知道了。” 陸既明硬邦邦地說道。
方媛朝沈馥擠了擠眼,小聲說道:“小氣鬼。”
隨后進門來的是秦雁,他風塵仆仆,衣服上都是灰撲撲的。他剛剛從陸既明與方媛準備的那艘船上下來,那艘船明面上是裝了不少軍火,但船艙最底下卻有夾層,裝滿了黑漆漆的火藥,只需要一點點火星,就能猛烈地爆開。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方媛來得快,走得也快。她匆匆說了幾句,便戴上帽子準備走了。她說道:“這幾年我常在這邊料理生意,認識我的人多,我不便露面。祝大少一切順利,心想事成。”
待她走了,陸既明 “哧” 地一笑,嘲諷道:“她倒是一點虧都不吃的。”
方媛是頂精明的,一點兒都不出面,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和她方家有關,卻暗暗賣了好給陸既明與鄭肇,出錢又出力。但誰也不知道她暗里還給誰好處了,到處落子,一點兒虧都不吃。
“一切都妥當了?” 陸既明問道。
“妥當。” 秦雁沉聲回答。
陸既明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注意安全。”
秦雁點點頭,淺淺鞠了一躬,上樓去了。
“回去睡吧。” 陸既明說道。
沈馥坐在沙發上,把年歷上屬于廿三日的那一頁撕掉了,嘟噥道:“你倒睡得著......”
陸既明一笑,走到客廳的角落,將留聲機打開,舒緩的音樂響起。音樂的聲音調得很輕,若有似無的。沈馥緊繃的弦松下來了一些。陸既明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一只手背在后,另一只手伸到沈馥面前,笑道:“不知是否有幸邀請你跳一支舞?”
沈馥 “噗嗤” 一笑,又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假作正經,驕矜地揚起下巴,伸出手去搭在陸既明的手上。
陸既明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沈馥便順勢起來。
兩人都是跳交際舞的好手,也不分什麼男步女步,便這樣踩著節奏踏起舞步來。轉了兩圈,兩人越挨越近,倒變成貼面舞了。轉著圈兒靠近墻邊的時候,陸既明伸手將燈關了,客廳一下子陷入了昏暗,只能憑借從落地窗傾瀉而入的月光視物。
危機四伏之時,足以藏身的昏暗反倒讓人倍感安全。
沈馥抬手勾住陸既明的脖子,兩人額頭抵著額頭,互相依偎著。一首歌的時間并不長,仿佛一呼一吸間便播完了。
沈馥勾緊手,說道:“再跳一首。”
第二首歌也并不比第一首長,第三首甚至更短,沈馥根本沒聽見第四首,他只聽見了陸既明的呼吸聲,舒緩又平穩。夜雖長,也有黎明的時候,再如何不愿意結束,也會有一首歌,是最后一首。
陸既明在沈馥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說道:“去睡吧。”
沈馥把臉埋在陸既明的肩膀上蹭了蹭,回答道:“好吧。”
“對了,” 陸既明突然說道,“有一件事差點忘了和你說。”
沈馥抬頭問道:“什麼?”
“我愛你。”
沈馥瞪大眼睛,仿佛沒聽懂似的。這三個字對于他來說太過陌生了,逢場作戲時,說情說愛都便宜,上下嘴唇一碰,什麼都不怕說。
他們也都不是第一回 剖白心跡了,只是這回,字雖少,情卻重。
見沈馥張口結舌、不知所措,陸既明也突然窘迫起來,生怕自己唐突,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似的,當作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自然而然地接上下一個話題:“走吧,回房睡覺去。”
沈馥急匆匆地說道:“我也是——”
兩人面對面鬧了個大紅臉,留聲機里的音樂放完了,月光如水,正是個適合好夢的夜晚。
第二日,沈馥起床的時候,床的另一側已經沒人了,被褥摸上去猶有余溫。他下樓時,見餐桌旁已經坐了兩個人,是陸既明與沈令儀,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仿佛在聊著些什麼,神色凝重,但他們見沈馥下來了,便閉上了嘴。
沈馥垂下眼睛,裝作沒見到,也坐下來,一同吃起早飯來。
早飯結束后,秦雁便要出門往碼頭去了。陸既明也不多說,他們相處了多年,秦雁令行禁止,陸既明如臂使指,信任對方就如信任自己一樣。倒是原本還坐在餐桌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早飯的小阿突然站起來,說了句 “等一下” 便跟著過去了。
在玄關里,秦雁剛剛扣上帽子,小阿便追出來了,叫了一聲:“秦大哥——”
秦雁的眼神都隱在了帽檐投下的陰影里,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