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瞄了一眼那些錢,臉更黑了,簡直如鍋底一般。
小阿能屈能伸,連忙將另一只手舉起來作投降狀,腦子轉得飛快,急匆匆地說道:“我不是,我只是......”
秦雁壓根沒打算聽他的,只冷冷道:“你騙我。”
“我沒有!我——”
秦雁將陸既明拍來的電報扔在他身上。
不知不覺間,秦雁已經放開了手,上了膛的手槍也收了回去。小阿驚疑不定,就坐在地上,連燈也不知道要開,借著窗外泄進來的月光看手上的電報——電報雖說是陸既明拍來的,卻是沈馥口吻,問他是否在蓬萊港,是否被秦雁所救,如果是真的,便先好好呆在秦雁身邊,等過段日子,姐弟三人再在蓬萊港團聚。
小阿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走向,一時間都不知道作何反應才好。秦雁見他這樣,以為他不信,展開另一封陸既明口吻的電報,看了一眼,說道:“你哥哥和大少現在是合作關系,你若是不信,在這兒多等幾天,人來了自然見分曉。”
秦雁已經全部知道了,小阿不免有些被抓現行的難堪窘迫,但轉念一想,他原本又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為求自保和保護家人,他騙人也情有可原呀。
小阿又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起來,小聲喚道:“秦大哥......”
秦雁翻身躺下,扯起被子將自己蓋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他說道:“別叫我‘大哥’,你自有你的哥哥。”
小阿張開的嘴又合上了,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確定秦雁真的不打算理自己了,灰溜溜地爬起來,將那些灑落一地的錢又撿起來,原樣全部放回抽屜里了。
他將沈馥的電報抱在懷里,輕輕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但這回卻真的睡不著了。
在那一頭,收到秦雁回信的沈馥總算將心又放回肚子里了。既如此,不日他們就將啟程前往蓬萊港。
此行可能有危險,沈馥本想勸沈令儀留在平州,可沈令儀哪里肯,沈馥也拗她不過。
起行前,沈馥去了一趟醇園,再看看章燕回,沈令儀也一起去了。如今陸既明常住陸公館,本就越發頹敗的醇園就越發蕭條,幾代經營出來的富麗堂皇越發空洞,連住在里面的人也被抽走了活力。
章燕回傷好了,人卻沒什麼精神,厚厚的劉海蓋住了額頭,也擋去了眼里的光,好好兒一個妙齡少女竟然要吃起長齋。
沈馥和她也不算相熟,只不過有幾分舊情,他也沒想去干涉他人的選擇。可沈令儀向來有顆恤弱的心,她尤其看不得這樣的事,拽著章燕回到鏡前,把她的劉海梳起來,露出額頭,眼睛也有神起來。
沈令儀強勢,章燕回一是記著舊情,二也不敢違逆她。她穿上沈令儀給她購置來的白衣黑裙,打散發髻梳成麻花辮,穿上黑皮鞋,居然也像街上朝氣蓬勃的女學生了。她怯生生的,沈令儀便拉著她去女校報名,要讓她上學去。
陸既明并不苛待她,將章王氏留下的家底原封不動全還給了她。
沈令儀和她說:“你的人生還長著呢。”
她漸漸也開了心胸,但只一個不肯,不肯從醇園里搬出去。她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守著這兒呢。心里有愧,走不得。
”
章燕回還是記掛著多年前那個被關在小院里,骨瘦如柴卻仍笑意溫煦的女人。
蓬萊港一行,陸既明打的是去驗收軍火的幌子,并不適宜大張旗鼓,遂一行人都輕裝出行,只章燕回一個人來送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章燕回抬著頭迎著陽光,剪裁合身的白衫黑裙爽利窈窕,風吹動她的裙角,她像徐徐綻放的花。
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面對陸既明不再害怕了,她認真地說道:“表哥,你和你媽媽長得好像。”
陸既明一怔,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這麼說。
父親因思念母親,并不提這樣的話,他回平州來后,他父母更是人人忌諱提起的話題,從來沒人和他說過他和母親肖似。
他說:“謝謝。”
火車鳴起汽笛,長嗚一聲。
沈令儀穿了一身淺咖色菱格的旗袍,抽出手帕,伸手出窗外揮了揮,與章燕回道別。陸既明將沈馥拉到兩人同住的車廂。
“我有東西送你。”
沈馥見他鄭重,好奇極了,說道:“什麼?”
陸既明從行李深處,拿出一個匣子,打開后,柔軟的絨面上放著一對玉帶鉤,卯榫相扣,嚴絲合縫。經年的好玉了,泛著柔光,潤澤可愛。
沈馥認出來了,這是陸既明父母的定情之物,帶鉤相合之處篆有 “長毋相忘” 兩字。
當時兩人假作婚禮時,陸既明曾經拿出來過,當作唬騙賓客的噱頭。如今想來,當時那樣深情全是陸既明憑吊父母愛情的儀式。
如今卻不一樣,陸既明略有些窘迫地說道:“不知送你什麼才好,金銀財寶,那些都非我本心,只有這個,意義非凡。
”
沈馥嘴上說著 “金銀財寶才是最好呢”,手上卻去接。他本意是將帶鉤一分為二,各持一邊,可陸既明卻不許他分,將帶鉤的榫卯重又合得嚴嚴實實,蓋上匣子,整個放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