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回說起來,沈馥無端覺得有底氣得多,陸既明的身邊不再像之前那樣像龍潭虎穴,兩相比較起來,倒是于維鴻還更可惡些。
凡是說起平州,就沒有人不知道醇園。
耗費幾任主人無數財資修葺,在百姓們口中,里面亭臺樓閣,直如仙境一般。再加上所居住的人非富即貴,更加為這座園子增添了不少話題。聽說陸大少爺在里頭四處翻找,說不定里頭有什麼財寶呢。
如今,被陸既明底朝天地翻過一回的醇園,哪里還有之前的樣子。
園丁栽種整齊的花草被翻得東倒西歪,湖里的水抽干了還沒放回去,干涸的大坑像張開的大嘴,黑洞洞的,入目平添三分頹唐蕭瑟。
陸既明是不在意的,醇園在他心目中從來都不是家,更不是什麼樂土,不過是座富麗堂皇的園子罷了,除此之外,這里還是他母親的墳墓。嚴攸寧寫給他的信,被他好好地放在匣子里,匣子擱在一邊,他不敢再看了。也不必再看,就那麼短短的幾行字,他已經牢牢地記住了。
偌大的宅子里,比往常還要靜許多。
陸重山死了,宅子換了主人,這一任的主人才回來就弄得到處亂糟糟的,宅子里人心不定,仆傭們來來去去都是行色匆匆,人人自危。
有很多事等著陸既明去做,找出來的書信賬冊,必須要用在刀刃上,怎麼讓這些東西用在最恰當的地方,發揮最大的作用,這得想。嚴一海在他這里吃了癟,估計馬上就要使新的手段了,說不定又要宣戰,如何應對,這也得想。
但他現在什麼都不想想了。
他又從酒柜里翻出了些名貴的洋酒,估計是陸重山積年的收藏。他的手指在晶亮的酒瓶上拂過,這瓶倒一點,那瓶倒一點,混在杯子里,顏色渾濁,酒氣撲鼻。陸既明抬手一飲而盡,嗆得猛咳,往后踉蹌兩步,陷進沙發里。
水晶吊燈亮堂堂的,在他模糊的視線里成了一片光暈。
他有時候會想,等那些該死的人都死完了之后,他又要做什麼。以前甚少想這個,最近想得多。他不像沈馥,有互相牽掛的親人,有想要落腳的地方,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自己又會落在何處,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結果來。
陸既明覺得自己腦子里昏得很,一手拿著空杯子,一手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只覺得天地都在轉,人都要被甩出去了。
忽然間,他手上一空,杯子被拿走了,猛地回頭一看,立在光下的,依稀看著是沈馥。
陸既明扶著桌子,勉強站定,瞇著眼,企圖看清楚暈光籠罩下的來人,但卻是面目模糊。他輕輕一笑,說道:“你不是......”
這里有什麼好的,金為梁玉為棟,卻是活生生將人折磨死的牢籠。他又有什麼好的,幾次三番陷人于險境。
來的人也不問他說的是什麼,只是將杯子擱在一邊,扶著他的胳膊,幫助他在天旋地轉中站定。
陸既明從沖鼻的酒氣中,聞到了一縷清幽的茉莉花香味。
他很喜歡這個味道,從第一次聞到的時候就喜歡了,安神靜心,像是最柔軟的夢鄉,最旖旎的懷抱。他反手抓住那雙扶住他的手,喃喃自語:“是你......”
有人問他:“是誰?”
陸既明只不說,搖搖頭,手收得更緊了。
“陪陪我吧,” 他說,“陪我到最后。”
第五十四章 奇怪
陸既明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自恃酒量好,喝了個狠的,外頭天光大亮,看著像是中午了。他撐著床坐起來,喚了一聲,推門進來的居然真是沈馥。
陸既明捂著要從中間裂開似的腦袋,“哎喲哎喲”叫著,皺著眉又躺回床上。
“干什麼呀?”沈馥問道。
“做夢,”陸既明喃喃念叨,“是做夢......”
沈馥一把將床帳子全給他掀起來,讓正午的陽光全數撒在陸既明身上。
“都大中午了,怕不是白日做夢。”
等緩過勁兒來了,陸既明和沈馥對坐在餐桌前,吃一頓早午飯。喝醉時的情景,陸既明有些記不太清了,一片模糊,只依稀記得自己最后問了一句什麼,沈馥回答了沒,回答了什麼,則全然不記得了。
昨天的分別好像從沒存在過,唯一能印證的,就只有確實給出去的支票和鉆石。
清醒過來后的陸既明腦子轉得飛快,他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問道:“你弟弟沒找到?”
沈馥手上動作一頓,頭也沒抬,早就想好的說辭一順溜的就說出來了,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順理成章。
“不是我親弟弟,自小一起長大的,半個多月余之前,家里被闖門了,丟了不少錢財細軟,人也不見了,一直沒個消息。昨天我回去問了姐姐,還是沒消息。”
時間模糊不清,話里真假摻半,不能讓陸既明真循著線索找到于維鴻頭上,不然激怒了于維鴻,也不能沒個回來的正經合理借口,不然陸既明起疑。
聽他這麼一說,陸既明心里也大概有個數了。仔細想起來,沈家的確還有個不起眼的小豆丁,長什麼樣不記得了,瘦瘦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