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天星斗走到旭日東升,他們的速度不算慢,沈馥時不時看一眼走在旁邊的陸既明,見他臉色有些白,知道他傷還沒大好,這樣走起來吃力。
“要不要就地休息一下?” 沈馥問道。
陸既明扶著樹喘了兩口氣,問道:“還有多遠?”
楊翎看了看,分辨清楚方向,估算道:“出了這片林子,過了河,大軍就駐扎在河那邊不遠處,再走左右就行了。”
沈馥眨眨眼,一頭霧水,什麼大軍?
晉軍已經回撤了,這個方向也不是往南,更不可能是嚴一海的北軍,總不能往敵人懷里撞。還有第三方勢力,是陸既明自己的,怪不得他身陷囹圄也不急,還是有所依仗的緣故。
“那就休息一會兒。” 陸既明說。
他們倆原地休整,楊翎拿著水囊去裝水去。
陸既明扶著樹,小心翼翼地坐下,調整好姿勢,長出了一口氣。沈馥不算累,百無聊賴,東看看西看看,拔拔野草摳摳樹皮,自娛自樂。
陸既明看著他,突然問道:“從平州離開之后,你打算去哪兒?”
沈馥有些警惕,反問道:“干什麼?”
“不干什麼,就問問,” 陸既明說,“都打算放你了,也不會再追,我閑的嗎?”
誰說得準呢。
沈馥說道:“姐姐最想去國外,我想去南方。”
“為什麼?”
“沒去過。” 沈馥說道,“小橋流水,吳儂軟語,書上都是這麼寫的,應該舒服。”
“我也沒去過。” 陸既明把腦袋靠在樹干上,輕輕說道,“聽說確實是很美的。”
他聲音輕輕的,飄在山林中的風里,像被風吹起的蛛絲,無處著落,仿佛心向往之。沈馥想不明白,陸既明這樣的,應該心向往之的,是成為陸重山這樣的大軍閥,金玉滿堂的大園子住著,嬌妻美妾寵著,山珍海味吃著,揮斥方遒。
還不待說點什麼擠兌他,枝葉簌簌搖動,沈馥警覺地看過去,是楊翎回來了。明明是裝水去的,手上的水囊卻還癟著,他急匆匆地朝陸既明說道:“大少,有追兵來了,快走。”
陸既明神色一凜,沈馥拽著他手把他拉起來,問道:“是不是我們投宿露了行跡?”
“這地方就這麼大,也該追上來了,走。”
前面走得雖快,但也沒有現在緊迫,他們幾乎是一步不停地疾走著,但四條腿終究比不過四個輪子,沒一會兒,沈馥竟能隱約聽到汽車的引擎聲。
快要走出林子邊沿了,只要過了河,汽車就追不了了。陸既明臉色煞白,額頭上沁出汗珠來,腳步發虛,但也不敢停。沈馥生怕他走著走著暈了,時不時看他。
陸既明還有心思開他的玩笑:“看著點路,別撞樹上了。”
“別說話了你,” 沈馥皺眉說道,“待會兒暈了。”
“是有點暈,” 陸既明伸手道,“拽著我點兒......”
楊翎在前面帶路,領著他們左鉆右轉,為了躲避,走的不是直線。行進速度快,還要謹防追兵,楊翎也是走得滿頭汗。
沈馥想了想,最后還是伸出了手,兩人掌心相對,牢牢握住了。
還沒出林子,遠遠地就聽見了河水湍急的聲音,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再次加快腳步朝前走去,沒走一會兒,水流聲越來越大,林木也稀疏起來,隔著樹干間的空隙,隱約能見到一條湍急大河。
河并不算寬,兩岸只相距十余米,只是水流湍急,白浪翻騰,看著很險。一路望去,上下游并無大橋,只在他們面前有一道臨時搭就的木橋,很簡陋,比洶涌的水流只高一點。
沈馥從向來面無表情的楊翎臉上看出焦灼,他說道:“沒想到他們追得這麼快,對岸的接應可能還沒到,現在貿然過橋,橋上對岸沒有遮蔽,很容易被打中。”
沈馥看看天色,說:“等天暗下來了再過?”
“不行,” 楊翎又豎起耳朵聽了聽,快速說道,“離得很近了,很容易被發現。”
陸既明吐出一口氣,果決地說道:“聲東擊西,不能再拖了。”
楊翎點點頭,摸出腰間藏著的槍,一閃而過間,沈馥還見他帶了兩個手雷,陸既明把自己的槍也給了他,拍拍他的手臂,說道:“小心。”
沈馥看著楊翎三兩步就消失在天色漸暗的樹林里,陸既明沒有猶豫,拉上沈馥的手,牽著他,一路往河那邊走,最后停在了樹林的邊緣,倚在一棵樹上,等著。沈馥也靜靜地等著,天色漸暗,一時間只聽到鳥叫蟲鳴,還有遠處隱約的車聲。
陸既明的手和往常不同,有些發涼,他的臉也白,嘴唇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從他的表情里一點兒都看不出他到底怎樣,沈馥是知道他的,只有一點點不妥的時候,就要拿腔作勢裝到十分虛弱,支使別人伺候他。到了真正不行的時候,反而不吭聲。
這樣靜靜站著牽著手總有些怪,沈馥動了動手指,想把手抽回來,陸既明卻不讓,反而收緊了三分。
“待會兒我說走,咱們就往前跑。”
話音剛落,對岸突然傳來幾聲鳥叫聲,像布谷,仔細聽好像又不像。緊接著,不遠處傳來幾聲槍響,打破了一時的寂靜。幾乎是同時,又有一片密集的步槍聲,還有車聲人聲,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