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隔著衣服散發熱氣,被窩里也就暖起來了,沈馥睡得舒服了,手腳也舒展開來。
陸既明小心地側了側身,避開受傷的那一邊,胸膛貼著沈馥的后背,鼻尖拱進沈馥后腦勺的頭發絲里,舒適地嘆了口氣,也睡過去了。
如此過去幾日,就在沈馥覺得自己快要變成野人的時候,楊翎終于又來了。
“晉軍已經盡數退走了,嚴一海昨日已經派出了不少人,在這一片四處搜查。”
陸既明點頭,說道:“那咱們動身吧。”
楊翎帶了些喬裝的衣服來,看上去都是普通農戶穿的粗布衣服。他說道:“三個人一塊兒走太顯眼,有人的地方我就分開走。”
沈馥拿到了自己分到的衣服,無語凝噎。洗到褪色的彈花紅襖子,墨綠色粗布褲子,大紅大綠,怎麼看都是農婦穿的。
“兩個男子太顯眼了,裝作夫婦打扮好些。” 楊翎說。
非常合理,沈馥無從反駁。
等換上衣服后,沈馥往頭上綁了一條假的辮子,再綁個頭巾,擋住半張臉,油亮亮的大辮子垂在胸前,眉毛剃掉一些棱角,低垂著眼擋去過分靈動的眼神。陸既明也換好了衣服,他身上本就有傷,臉色蒼白些,再佝僂著背,沈馥扶著他走,真就像一個農婦和她的癆病鬼男人。
這時節,到處都打仗,顛沛流離的人再常見不過了。
楊翎在前領路,帶著他們走。沈馥本以為,他們要一路往南,繞開嚴一海的勢力范圍,再用偽造的身份坐火車回平州。但陸既明卻好像不是這樣計劃的,反而是朝著往北走。聽之前楊翎的話音,嚴一海正在四處找他,也是為了賄賂選舉的信件和帳目,這樣走,豈不是撞進敵人的懷里去了?
沈馥不明所以,但除了跟他們走,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楊翎一路帶著他們,走出了荒無人煙的山林,差不多到了有人煙處時,太陽也快下山了,陸、沈兩人要找到人家投宿,楊翎則和他們分開走。他一個人腳程快,先到前面探路去。沈馥腰間掖著之前那把匕首,陸既明腰間藏著槍,兩人心中都不虛,找了一戶人家,拍開了門。
開門的是個婦人,門只開一條小縫,眼神警惕。
陸既明先是咳嗽了兩聲,虛著聲音,裝作有氣無力的樣子,說道:“嫂子,我們家原本在山那頭,打仗房子讓燒了,救火讓煙嗆壞了身子,我和我婆娘打算投靠親戚去。路過能借宿一夜嗎?”
拍門前,沈馥已經看好了,這家晾出來的衣服里都是女人小孩的,約是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一家。前頭的確是打仗了不假,陸既明裝出個弱不禁風,下一秒就要嗝屁的樣子,沈馥又裝成女的,再塞幾張皺巴巴的碎票子,那寡母也就答應了。
為怕露餡兒,陸既明又補了一句:“我這婆娘小時侯發高熱燒壞了嗓子,如今說不出話了,嫂子有什麼盡管和我說。”
沈馥垂著頭白了他一眼。
那寡母一個人帶著個兩歲多的男娃,一臉苦相,不住往他們倆身上打量。陸既明大大方方任她看,時不時咳嗽幾聲,仿佛喘不上氣似的。他把東西行李都交給沈馥,幫他整了整頭上裹著的布巾,溫柔地說道:“你去歇著,我去弄些吃的來。”
沈馥樂得輕松,拿著東西就躲起來。
這家里兩個房間,一個自然是主人家睡的,另一個幾乎是雜物房,又臟又亂,門上的閂都是壞的。
沈馥什麼臟的臭的地方沒住過,也不嫌棄,三兩下就把破竹床上的東西挪開,弄出勉強夠兩人睡的地方來。
他摘下頭巾透透氣兒,躲在門邊,聽外頭的動靜。
陸既明估計又給主人家說了一籮筐好話,那女人便從灶灰里扒拉出兩個冒熱氣的紅薯來。其實兩人給的票子雖碎,對于陸既明來說,不過是看也不用看的小錢,對于這家人來說,估計不少了。但那女人拮據慣了,也大方不起來。
沈馥在那兒偷看,見陸既明猶豫了一下才接紅薯,估計是少爺脾氣犯了,嫌那灶灰臟,心里暗暗好笑。
陸既明拿著兩個灰不拉幾的紅薯回來,沈馥早就餓了,拿著其中一個,火急火燎地就撕起皮來,也不怕燙,左右手輪著倒騰。陸既明一雙手都沾滿了灶灰,黑漆漆的,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個紅薯放在沈馥的膝頭,說道:“先放著,我去洗個手。”
沈馥小聲說道:“洗啥啊,待會兒露餡了,哪有鄉下人吃個紅薯還得洗手的。”
陸既明想想,覺得也是這個理兒,皺著眉,為難地吃起來。他又怕臟又怕燙,吃得慢條斯理的,看得沈馥都想替他吃半個。
熱騰騰的紅薯下肚了,雖不大飽,但也算填了個底。
眼看著天要黑起來了,小小的山村,外來人很顯眼,他們倆也不好外出,就窩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大眼瞪小眼。農婦愛惜燈油,早早就吹了燈,抱著她那個牙牙學語的娃娃睡覺去了。
屋內一片漆黑,僅憑墻上小窗照進來的月光勉強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