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沈令儀在他心目中,還是許多年前那個在育嬰堂扯下紅頭繩送給他的女孩,倔強、聰明、漂亮但心軟,如今卻有些讓他捉摸不透了。
仿佛在正事之余,有了新的游戲。
于維鴻說道:“好幾天沒見,你還好嗎?”
沈令儀卻煩極了他這幅樣子,明明都已經撕破臉皮了,還裝作無事發生,令人生厭。她纖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點燃了的女士薄荷煙,甲油幾天沒補涂了,有些斑駁。
“說正事兒吧。” 她說道。
于維鴻笑了,不知是自嘲還是嘲她。他低頭看自己手上拿的帽子,說道:“有一些頂要緊的東西,是一些書信和賬冊,藏在平州城里。陸既明若能活著回來,定會找出來,我要看其中的內容。”
什麼叫 “若能活著回來”?聽起來很是兇險。陸既明的安危,沈令儀并不關心,但她關心沈馥。
“什麼書信?什麼賬冊?” 她說道,“你不說得明白些,讓人如何找。”
于維鴻冷冷地說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不說便不說,擺這幅臉色做什麼。” 沈令儀嬌柔地嗔了一句,斜倚在沙發上,吐出一口煙,“這麼晚了,我都有些餓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了點心再走?”
夜色撩人,美色卻比夜色還要動人,里頭還蘊藏著幾分神秘,幾分危險,讓人酥了骨頭。
不等于維鴻回話,沈令儀就叫仆傭把熱好的點心夜宵拿上來,琳瑯滿目地擺了一桌。干的濕的甜的咸的都有,讓人食指大動。
沈令儀拿起其中一小碟,擺到于維鴻面前。嫩白的瓷碟上,盛著幾個巴掌大的脆餅,聞著很香。
于維鴻是不打算在沈家吃東西的,見到這點心陌生,看上去又可口得很,免不得多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沈令儀一笑,說道:“海藻粉磨面,揉成苔綠的底子,撒上芝麻,我聽人說,這叫‘蛤蟆酥’,在南方很是常見呢。你說你讀書時在南邊,難道沒見過?”
話音雖軟,婉轉嬌柔地說來,最后一句卻像是圖窮匕見,露出刀鋒寒芒。
于維鴻猛地抬頭,看向沈令儀。沈令儀正托著下巴,一瞬不轉地盯著他。甭管這酥到底叫什麼,在南方常不常見,他這一瞬間的驚愕,在她眼中已是露了相。
他站起來,扣上帽子,擋住了此刻神情。
沈令儀朝他擺擺手,笑道:“才來就走,下回多坐會兒。”
作者有話說:寫這章的時候對面坐著我的護士朋友 理論上這個情況 小陸應該很難活 但誰讓他是主角呢
第四十五章 拔刀
沈馥是被人搖醒的。
醒來時,天還黑著,入目都是蔥郁的枝葉,一片一片黑壓壓的。搖醒他的人是楊翎,楊翎在與章振鷺對峙時,腰側中了一槍,但子彈只是擦過,沒有傷及要害,目前看來還算行動方便。
沈馥撐著地坐起來,這會兒才發現,他底下還墊著個人,是緊閉著眼的陸既明。嚇得沈馥心頭一墜,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探他的脈搏。
怪道沈馥感覺在墜崖之時,幾次感覺自己要被拋出去了,還是被一雙手撈住了。陸既明墊在底下,幸而地上還有陳年堆積的落葉,傷不及肺腑。
只是他身上還有刀傷,沈馥捅的。
捅刀時,沈馥沒往要緊的胸腹處捅,往下一點,刀斜著插入側腹,看著重,但避開了內臟,捅得不深,實際上只是皮肉傷。
楊翎看上去沉穩可靠,和秦雁感覺相似,只是比秦雁年紀更大些。
“我在附近找到了暈倒的章小姐,磕到了腦袋,得盡快延醫問藥才行,大少也是。”
沈馥點頭,此時除了聽他的,也別無選擇了。能被安排潛伏在章振鷺身邊,他必定也是陸既明的心腹了。
比起楊翎來,沈馥略瘦削些,扛不動人高馬大的陸既明,于是便由他來背起章燕回,楊翎扛著陸既明,在前面引路。等到好不容易快到山腳時,沈馥覺得自己都要散架了。山下有晉中的軍隊駐扎,只要見到人,這兩個暈過去的就有救了。
“等等——” 楊翎突然說道。
沈馥連忙站定,豎起耳朵仔細聽,除了山間蟲鳴之外,還有悶雷陣陣,腳底下還有隱約的震動傳來。
“是槍炮聲。” 楊翎皺著眉說道。
沈馥才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提起來了,這又是哪里殺出的程咬金,莫不是章振鷺苦等不至的救兵這才來?戰場上也這麼烏龍?還是說坐看兩方鷸蚌相爭,出來做收利的漁翁?
“要不等等?” 沈馥說道,“大少帶了這麼多人馬來,兵強馬壯的,應該不會落于下風。”
一行人停下腳步,精心等待。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重疊大山也顯出了起伏的輪廓,交兵的動靜才漸漸緩下來。這個過程中,昏倒的兩人依舊沒有動靜,陸既明平躺在山間的地上,一身衣服已經糟蹋得不成樣子了,臉上也是沾了不少泥,皺著眉,昏過去時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沈馥真就第一次見陸既明淪落到這幅狼狽模樣,有些啼笑皆非,不自覺地就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把臉上沾上的泥點子拂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