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王氏恨恨地瞪了沈馥一眼,往自己的車廂去了,章燕回匆匆跟在母親后頭也去了。沈馥也懶得和她們說什麼,坐在窗邊。他所坐的應該是用餐處,桌上甚至鋪上了蕾絲桌布,窗邊還有小花瓶,里頭放了一支新鮮欲滴的百合花。
他才坐下,就有衛兵送上一杯熱騰騰的紅茶,還有牛奶和砂糖。
沈馥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那杯茶,窗外傳來一陣響如雷鳴的歡呼聲,還隱約有呼喊口號之聲。隔得遠,沈馥不曉得陸既明在陣前說了什麼,但此時看來,應該是說得極好的。
真奇怪,沈馥想道。
費盡心機,將陸重山扯下來,手握大權,一呼百應。陸既明卻只當是尋常,眼里沒有一點對權勢的狂熱渴望,絲毫不沉溺其中,反而氣質越發冷下來。
軍兵們有序列隊,次第上車,火車 “嗚嗚” 鳴響,蒸汽如云,站臺上人聲鼎沸。
要出發了。
作者有話說:存稿剩下幾章而已,從明天起就是碼字女工,我們的目標是,絕不斷更!
第四十一章 軟刀子
陸既明這一路,不像打仗,倒像是耀武揚威,站站皆停,停即招兵,軍旗獵獵,聲威赫赫,生怕章振鷺不知道他來勢洶洶。
出發那日,陸既明煞有介事地軍前動員,自上車后,他便松散下來。除開每日里一兩個小時處理事務,其余時間要麼喝茶看報,要麼和沈馥嘮嘮閑嗑,竟比之前在醇園時還要悠閑自在。火車上餐食如常,床褥松軟,沈馥有時都恍惚了,這到底是出門游玩還是出門打仗。
嫌棄束縛得難受,陸既明也不著戎裝了,每日里只穿襯衣,頂扣也散著,靠著窗歪斜倚坐。
隨著火車前進,窗外景色飛速往后拋,風吹得陸既明手上的報紙簌簌作響。
沈馥正坐在另外一邊的窗旁吸煙,眼尖瞅見了報紙上的內容。
陸既明看的竟是幾年前的舊報紙,沈馥站起身來,手上夾著煙,拿起陸既明手邊擱著的另一份報紙,隨意翻看,居然也是舊報紙。都是同一個年份,當其時正是上一屆選舉,辦得如火如荼,版面上都是選舉新聞。
沈馥手上拿著的這份,頭版正好是陸重山與嚴一海握手的照片。當時陸重山看著還不老,高瘦挺拔,好似松柏遒勁。這是沈馥第一次見嚴一海的照片,作為與陸重山齊名的大軍閥、陸既明的外公,嚴一海顯得和氣多了,笑容可掬,眉眼間和陸既明有幾分相似,看來陸既明長相肖母。
報紙寫得很不客氣,直指政府選舉只是嚴、陸二人 “媾和” 的游戲,議員受賄,政見不同者或受威脅、或遭迫害。沈馥抖了抖報紙,又翻了一頁,角落有小文章,配圖是一只香噴噴的烤乳豬,諷刺議員受賄獲利,被稱“豬仔議員”。
沈馥合上報紙,看向看報看得津津有味的陸既明。
如今又是選舉,陸既明看起舊的選舉新聞來,沈馥不信他是臨時起意。只是不知,這一次他親自上陣對峙章振鷺,與選舉之間,有何關聯。而自己這一枚棋,這一回,陸既明又打算下在何處。
又是這種討厭的感覺,任人擺布,茫然無知。
沈馥略帶煩躁地碾了煙,正好陸既明也合上了報紙,兩人目光對上,沈馥問道:“我連槍都不曉得怎麼開,大少帶我上前線干什麼?”
陸既明只是笑:“想學嗎?我教你。”
沈馥不由得想起上一回陸既明教他開槍時的情景,在落雁灘。有些細節如今已經記不清了,但沈馥仍舊記得噩夢纏身時的恐慌。要克服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懼。開槍殺人可怕,但總比不上手無寸鐵卻被人用槍指著時可怕。
他說:“好啊。”
陸既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往外叫來衛兵,要來一把手槍。他把彈夾卸下,空槍放到沈馥手上。槍身堅硬冰冷,沈馥手縮了縮,但還是握緊了槍。像上次一樣,陸既明自后將沈馥攏在懷里,握著他的手去扣扳機,帶著他瞄準窗外飛逝的景物。
手指搭上扳機,沈馥又想起了那日開槍。
他不由得有些心慌氣短,額頭上也沁出汗珠。想著要轉移注意力,他冷不丁地問道:“大少,你第一次開槍殺人是什麼時候?”
陸既明估計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有些意外,沈馥能感到他在自己耳邊的呼吸頓了頓。就在沈馥以為他不愿說時,他卻道:“很久之前了。我都不認得那個人,只知道他要殺我,他扼住我的脖子,我摸到了槍,胡亂地開,一槍就崩中了他的腦袋。”
能扼住脖子的距離必定很近,在這樣近處開槍,腦袋會在眼前崩開,就像熟透了被劈開的瓜,汁水四濺。光是這麼想一想,沈馥都要后背一涼。
窗外景物后撤得飛快,壓根沒法瞄準。陸既明煞有介事地包住沈馥的手,帶著他上膛,胸膛頂著他的后背,下巴貼著他的耳朵,說話猶如耳語。
“你只需要知道,不開槍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