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馥心里知道,陸既明既要他去,那就定然沒有他置喙的余地,他如果說不去也是徒勞,又何必多生波折,只見招拆招就是了。
想到這里,沈馥只能嘆了口氣,說道:“好。”
話已說完,誰知道陸既明并不走,反而將沈馥往旁邊推了推,翻身也攀上了湖山石,擠在沈馥旁邊躺著。石頭雖大,一個人躺著尚有寬裕,兩個人就嫌擠了,沈馥差點被他擠下去,不滿地哼了兩聲。
兩人只能緊緊挨著,陸既明也學著沈馥的樣子,手墊在腦后,瞇著眼,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沈馥被他挨著,漸漸熱起來,身上粘粘的,又惦記著他剛才說的事,心頭煩躁,猛地坐起來,卻發現陸既明竟然睡著了。
甚至睡得頗為安穩,沈馥簡直無言以對。
四周無人,沈馥看著陸既明平穩起伏的胸膛,不禁自嘲地想道,此時天時地利人和,要是手邊有把趁手的武器,把陸既明捅了丟進湖里,神不知鬼不覺。
正想到這里,陸既明突然睜開眼。
沈馥略有些心虛地垂下眼,沉默不語。陸既明看著他,說道:“真奇怪,真奇怪,在你旁邊總是好睡。”
沈馥說道:“大少心寬,就不怕我起了歹心?”
陸既明伸了個懶腰,拖著聲音說道:“要害我的人太多了,你還排不上號。”
沈馥懶得回話,從湖石上翻身下去,分花拂柳,漸行遠去。陸既明看著他高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蔥蔥郁郁中,不禁出神。
他也不是瞎說,湊到沈馥身邊時,的確好睡。他身邊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相較起來,竟是沈馥最通透最好明白。
沈馥聰明,有時膽大包天,敢頂著槍口往上撞,有時又膽小,困在黑暗的小房間里就能嚇得他給自己放血。
騙人時笑得如沐春風,氣急敗壞時心里罵了千百句,臉上還得笑的樣子最好玩。
近日料理章振鷺的事情,料理得他頭疼,好幾日沒睡個整覺,方才有了困意,沈馥一走,困意也隨之走了,連蟬鳴聲也讓人煩躁。陸既明長嘆一聲,翻身起來,追著沈馥去了。
得知沈馥要隨陸既明到前線去,沈令儀久久沉默。
沈馥說:“別擔心,陸既明有大圖謀,定不會陷自己于險境,跟著他我不會有事的。”
這不過是安慰之語,姐弟倆心里都明白。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陸既明自己惜命,卻不一定會惜沈馥的命。在外人看來,倆人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廝守的孽緣冤家,事實上如何,他們自己都清楚。
沈令儀長嘆一聲,說道:“說不定,當初我們好好地干點正經營生,雖苦些,也不至于如今這樣擔驚受怕,離散四方。” 說來簡單,若是盛世無饑餒,自然不需要鋌而走險,但生在亂世,人如飄萍,也沒有那麼多選擇。
姐弟倆一時無話,兩相作別。
出發那日,陸既明弄得好大的陣仗,全平州城都被驚動了。
軍車列成一隊,自城門而出,軍旗均插在各車車頭,迎風獵獵而動。絕大部分軍兵都已駐扎火車站附近,準備出發,城中出去的這一部分,純粹就是耍個威風,大張旗鼓。
沈馥與陸既明坐同一輛車,章王氏與章燕回在后面一輛車上,跟著他們。
大約是為著開拔前還有動員的演說,陸既明著全套軍禮服,袖章肩章等俱是簇新的,泛著冷光。
禮帽擱在一邊,帽上白纓隨著車身搖晃簌簌搖動。他膝上橫著的是入鞘的軍刀,護手處飾以九獅,看上去并不是新刀,頗有些年頭,但不減威儀。
陸既明冷眼瞧著外頭夾道圍觀的人,不言不語時凜然不可犯,很像那麼回事兒。
沈馥看慣了他浪蕩不羈的樣子,這時候看著新鮮,不住地打量他。陸既明回頭看他一眼,笑了,霎時如冰山消融,還是往常模樣。
“看什麼呢?” 他說,“這衣裳金光閃閃的,束縛得人難受。”
沈馥往窗外看去,馬上就要出城門了,圍觀的人倒是興致高昂。陸重山在晉中經營多年,倒有些人望,如今換了陸既明當家,人們也還是熱情滿滿,夾道歡送。
出城門后不遠就是平州火車站,早已有列列火車停著等待,火車頭上也插上了軍旗,看著好不威風。槍械炮彈已經運裝上車,軍兵們黑壓壓地列陣在外,最前頭筑有高臺,陸既明居然還請來了記者,攝影師架好照相機,鎂光燈閃時,發出爆響,白煙陣陣。
下車前,陸既明戴好禮帽,帽帶在頜下勒緊,帽檐壓在凸起的眉骨之上。
他說:“你先上車,看好她們。”
他身姿挺拔,軍刀佩在腰間,闊步走去,鎂光燈頻頻閃動。
沈馥想道,陸既明出現在報紙上應當是很好看的。
車載著他直接往火車站去,他和章燕回母女先行上車。章燕回見了他,匆匆朝他一笑,又怕母親見到,形容怯怯,腳步匆匆。章王氏看上去憔悴了些許,見到沈馥,眉頭一跳,似是想罵,顧忌著配槍列隊的衛兵,又悻悻然閉上了嘴。
雖然是往前線去,長官的車廂仍舊是妥帖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