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看了一眼那襲衣裙,認命地開始脫衣服。
從西式的大禮服到中式的黑褂紅裙,兩套衣服都出人意料地合身。沈馥借著昏暗的燈光,對著鏡子將上褂的盤扣扣好。沈馥的五官并不女氣,俊秀好看,但配上這襲華貴的裙子,卻有種倒錯的美,鏡子里的他雌雄莫辨,垂目時眼瞼上的紅痣格外風流。
陸既明也不知在外面干什麼,沈馥凝神聽聽,聽不到什麼。他看了看放在窗邊的妝臺,他略有些不習慣地拎起裙角,走過去,輕輕地打開積灰的妝奩。里頭的物件都還整齊,只是久無人用,失了光澤。
沈馥拿起一把象牙梳,梳背上刻了個 “寧” 字。他心頭一跳,把梳子放回去,合上妝奩。
這是陸既明的亡母嚴攸寧的舊物無疑。
他才放下,陸既明就推門進來了,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很合適。”
沈馥一哂,目光落在陸既明手上,他手上拿著一頂冠子,紅寶堆砌,金銀累絲,雖然看上去是有些年頭的舊物了,卻還是華貴非常。陸既明攬著沈馥的肩,讓他摁坐在妝臺前,將那個紅寶冠子戴在他頭上。
冠子上垂下來的紅寶流蘇將沈馥的臉擋住了,只能影影綽綽地見到一點眉眼,不說不動時就越發像一個新娘了。
陸既明伸出食指,彎腰將沈馥擋臉的流蘇撩開,露出他微張的嘴唇。他拿出一管唇膏,細細地地沿著沈馥的唇線,一點點涂上艷紅色。沈馥低垂著眼,睫毛輕顫,一動不動。陸既明涂抹得并不熟練,一不小心就抹花了。
“別動。” 陸既明沉聲說道。
他捏住沈馥的下巴,用指腹抹掉多余的部分,他手指上也就多了一抹艷紅。
陸既明手一松,那些簌簌響動的流蘇重新將沈馥的臉遮住,這一回,影影綽綽中,最奪目的只剩下那兩瓣艷紅的嘴唇。
“走吧。” 陸既明牽起沈馥的手。
沈馥不喜歡絆腿的馬面裙,也不習慣狹小擠腳的繡鞋,他問:“去哪里。”
陸既明輕輕一笑,冷冷道:“總要拜見了長輩才算禮成。”
沈馥看不清路,他的視線之內只能看清自己的腳底,他只能被陸既明牽著,跟著他一路走。偌大的院子里,寂靜得猶如墓園,一點兒人煙也沒有。沈馥心里七上八下,想著陸既明總不會是帶他去拜父母的牌位吧?這個婚禮竟是認真的?
遠遠地,沈馥聽到了一陣怪聲傳來。
隱隱預約的,好像是野獸瀕死前的喘息,又好像是拉動破舊風箱時那不堪重負的吱呀。在空寂無人的院子里,這一聲格外瘆人,沈馥被嚇了一跳,猛地捏了一下陸既明的手。陸既明回頭看了他一眼,戲謔道:“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難道怕鬼?”
沈馥低頭不語,心想,世上如果有鬼,也是先把你收了。
陸既明伸手推開了一扇門,那怪聲更大了。
沈馥跟著他跨進門去,裙擺絆腿,腳步不穩,遮擋視線的流蘇簌簌作響,沈馥勉強看清了房間中椅子上坐個人,瞇眼細看,竟是未曾露面的陸重山,那一陣怪聲居然是由他發出來的。
陸既明牽著他立在陸重山面前。
那陣怪聲更響了,沈馥大著膽子,伸手將擋眼的流蘇撥開一點,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
陸重山比起上一回見到時更瘦了,原本還算是精瘦,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癱軟在座椅上,扶著椅子扶手,不住粗喘,出氣比入氣少,五官全部擠在一起,臉上溝壑縱橫,涕泗橫流。沈馥心里一驚,這竟是像那些犯了煙癮的煙鬼。
陸既明拽著沈馥往前一步,沈馥松開手,那流蘇又重新晃晃蕩蕩地擋在他面前。
“我長得像他嗎?” 陸既明問,“你的寶貝兒子。”
陸重山只是從喉嚨里不住地發出 “赫赫” 聲,也不知神志是否清醒。
陸既明拉了一把,沈馥往前兩步,立在了陸重山面前。陸既明聲音很輕很冷,在昏暗的房間里,像毒蛇吐信時的 “嘶嘶” 聲:“你想起她來了嗎?像不像?”
陸重山那渾濁的雙眸見到了穿著嫁衣的沈馥,好似真的想起了什麼來,大叫一聲,往前一撲。沈馥一驚,幸好被陸既明往后一拉,沒被陸重山撲到,揚起的裙擺在陸重山白骨似的手中滑過,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馥立在原地,看見陸既明站在他前面,低著頭,好似在俯視最不足道的螻蟻。
“你擺布所有人的時候有想到今天嗎?你指揮他們結婚的時候很得意吧?你故意讓我媽染上煙癮生不如死的時候,有想過自己也有今天嗎?你以為你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嗎——”
陸既明一句一句地問,一句比一句輕,一句比一句冷。
“我今天來是特意讓你看看,你擺布不了我。”
趴在地上的陸重山說不清話,像只瀕死的野獸一般往前爬了爬,嘴巴里不知在叫喊些什麼。
陸既明半步都沒退,任由陸重山徒勞地抓撓他的鞋面。
“你在叫人嗎?叫誰?你的好侄孫遠在西北,你的得力助手們全部被我請來了,團團圍在宴會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