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邊坐了一個圓臉帶笑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再旁邊是個著洋裝的妙齡少女。陸重山右邊坐的是一身戎裝的章振鷺,章振鷺手邊是低著頭沉默不語的章燕回。
章振鷺見他們姍姍來遲,目光在沈馥身上溜了個圈,率先開口:“表弟,我們今日是家宴......”
陸既明不以為意,大模大樣地拽著沈馥落座,笑道:“爺爺不也請了客人?”
聞言,陸重山八風不動,徑自介紹道:“這是你方叔叔,在晉中做軍火生意的,這是方家的千金,剛剛留洋回來。”
和昨日牌桌上聽到的合上了,能被陸重山這樣介紹的定然不是什麼小角色。
那洋裝少女爽朗清脆地接道:“我叫方媛。”
陸既明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就算介紹過了。席上的幾個人開始談起天來,談話間多有吹捧方家父女之語,沈馥沉默不言,也沒有人介紹他。滿座都是聰明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他。只有同樣沉默的章燕回,抬頭看他,沈馥朝她笑了笑,她就像受驚似的趕緊低下頭。
偏偏陸既明生怕別人沒發現沈馥似的,時不時地與他說話,聲音一點兒也不小。
“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你怎麼吃這麼少?”
因為無聊只能埋頭吃喝,剛剛吃了三個蟹粉小籠包、一碗紅燒魚翅、兩大勺荷葉粉蒸肉的沈馥打了個無聲的飽嗝,眨著眼看向陸既明:“......”
陸既明壓根不理桌上其余人突如其來的沉默,滿臉關切地埋怨道:“醇園的廚子總是愛做些四平八穩的菜,怪道不對你的胃口,我叫人去買富春山居的煙熏兔來,你最愛吃那個......”
說著就要招呼人來跑腿,沈馥覺得自己快要被另外幾個人的目光釘死在這兒了,連忙拽住陸既明,正要搖頭,坐對面的方媛笑盈盈地問他:“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滿目都是聰慧靈動,卻偏偏要做出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樣子,也是個不好對付的。
陸既明朝她一笑,又轉而看向沈馥,說道:“莫不是昨天晚上累著了?”
他說得曖昧,眼神仿佛粘在了沈馥身上,在座又有誰沒聽出言下之意?也只有方媛臉色不變,仍舊是笑瞇瞇的。沈馥這下子就有些如坐針氈了,尤其不敢看向陸重山——這可是掌管六省重鎮軍權的陸軍總長,這下是真的上了陸既明的賊船了。
陸既明毫無所覺,真的招呼人去買煙熏兔。
沈馥垂著眼睛,默默地看著陸既明大張旗鼓地 “關照” 他,算是有些明白了。陸既明是借著他做幌子,拒婚方媛,和他上次拒絕章燕回時一樣。只是這次,是陸重山出面撮合的,怕沒有這麼簡單就拒了。
一頓飯吃得尷尬,飯后,方家父女早早告辭。
走前,方媛還特意向沈馥遞話道別,沈馥朝她笑了笑,一副溫和綿軟的樣子。
湖心亭上,唱戲的已經撤了,侍奉的仆傭也退下了,連章振鷺也借口凈手避開。沈馥知道這是老爺子要和陸既明說話,忙也站起來,說自己也要去凈手。
誰知道陸既明一把拽住他,笑道:“我也想去,一起。”
沈馥:“......”
陸重山擱下茶盞的時候就有些重,“砰” 一聲。沈馥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在現場。
“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 陸重山沉聲說道。
陸既明翹著腿,一副根本沒有在聽,勢要氣死人的架勢,嘻嘻笑道:“和誰?那個黃毛丫頭嗎?我可不喜歡她。表哥也沒成婚,不如他來娶?”
陸重山驟然發難,手一掃,茶盞嘩啦落地。他聲音中隱含怒氣,說道:“你看看你吊兒郎當的樣子,可對得起你的爹媽?”
陸既明臉上笑容未變,但沈馥明顯感覺他眼神冷了不少。
他說:“您老人家就對得起他們?”
陸重山指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陸既明拽著沈馥起來,說了聲:“走了。”
守在外頭的章振鷺和陸既明二人擦肩進來,見陸重山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連忙去順他的氣,安慰道:“叔公莫氣,既明還不懂事,再說了,說不定他們真的不投緣。”
他們不投緣,那誰投緣?
陸重山鷹隼似的銳利目光盯著章振鷺,章振鷺連忙低頭不說話。陸重山甩開他攙扶的手,冷哼一聲,回去了。章振鷺這才抬頭,軍帽帽檐下的目光有些忿恨,又有些怨毒。
他招來立在遠處等待的副官,看著陸重山遠去的背影,小聲問道:“老爺子最近抽起大煙來了?”
那副官垂手低頭,滿臉恭順,答道:“是的,好像是楊姨太太先抽起來,帶得大帥也抽起來。”
“楊氏?”
“是,” 那副官說道,“楊姨太太和瑞福祥一個叫吳香的伙計走得很近,那吳香攛掇著楊姨太太抽的。”
章振鷺扯著嘴角冷笑一聲,贊賞地拍拍副官的肩膀,說道:“這事兒別讓大帥知道,必要時也給那吳香行行方便,大煙是好東西,讓他們都多抽點。你很好,我在豫北多得你相救,好好干,跟著我必有你得意的時候。
”
說完,他就大步走了,那副官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一直低眉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