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草包而已,這年頭早已經不興說什麼三代單傳,子承父業了,誰的槍桿子硬,誰就有話事權。
章振鷺收回目光,連忙跟在陸重山身后出去。
躺在床上的陸既明緩緩睜開眼,麻藥漸漸過去了,肩上的傷處疼得厲害。他忽略掉肩膀上的疼痛,開始默默地在心中梳理這一件件事情,仿佛那是別人的肩膀。
章振鷺中槍后回平洲養傷,眼見著傷都好了大半了,陸重山都沒朝北邊發難。他不是這麼大方的人。陸重山沒有追究,那就意味著,這是他自己做的。
陸重山已經容不下這位僭越的 “少帥” 了。
章振鷺卻反而記恨了自己,要趁獵雁這一日偷襲,陸既明將錯就錯,替章振鷺加了一把火。唯一的意外是,這枚由秦雁射出的子彈本來是應該打進沈馥的腦袋里,這樣,他既不用受罪,又有了最正當的理由和章振鷺反目成仇起來。
陸重山就是要看他們倆斗起來。
陸既明看著帳頂,冷冷一笑,心想,前朝都覆滅了這麼久,皇帝也被趕下臺了,陸重山反而真把自己當成 “土皇帝” 了,搞起制衡這一套來,這老不死的。
又有人進來了,是沈馥,秦雁跟在他后面,按照著陸既明的意思,將他送過來。
陸既明裝作剛醒的樣子,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馥。沈馥臉上滿是真心實意的擔心,坐在床沿上,仿佛怕碰疼了似的,輕輕地握住陸既明的手,皺著眉頭,問道:“疼嗎?”
陸既明看著他,腦子里還記著在車上,開槍后,他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雙桃花眼不再是多情的,沒有輕浮和柔煦的笑,反而是如電如光,如寒芒似的銳利,帶著驚疑和探究,直直地刺到他身上。
那一眼,看得陸既明很興奮。
就像見到了栓在樹邊的護食惡犬,正等待他馴服。再說了,馴服了的狗,好用的地方還多著呢。
就這樣,電光火石間,他改了主意,擋住了那顆子彈。
他反手握住沈馥的手,委屈地說道:“疼得厲害。”
第十六章 月皎皎兮既明
陸既明把八分的疼說到十二分,握住沈馥的手不放,又讓他倒來不熱不冷的茶,又讓他吩咐廚房做好吃的來,把沈馥折騰得團團轉。偏偏沈馥還不能露出不耐煩來,他的心還提著,伺機說道:“我總得回家去和姐姐說一聲,也好收拾幾件衣裳過來。”
誰知道,陸既明想也不想,仿佛一刻也離不開他:“讓秦雁去就行。”
就這樣,沈馥 “被迫” 留在醇園里照顧養傷的陸既明,他心想,希望沈令儀能察覺到蹊蹺,早早準備好,這平洲不是個久留之地,陸既明也不像他開始想的那樣,不是個善茬。
他反復地想,將那日的記憶來來回回捋了一遍又一遍,回憶著,陸既明臉上是否有驚慌和害怕,那日是意外還是陸既明的意料之中。那個偷襲被打死的人,到底是他誤打誤中打中的,還是陸既明瞄準的。
想來想去,連夢里也在想。
那日的場景,在夢里更加清晰了,那個被打中的人仿佛就近在咫尺,迸濺出來的鮮血灑了他一頭一臉,他猛地驚醒,滿額是汗,后知后覺地想到,他殺人了。
他殺過人,沈馥說服自己,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黑暗中,躺在他旁邊的陸既明動了動。
陸既明傷還沒好,不應該倆人睡在一塊兒的,怕壓著傷口,但陸既明偏偏不同意,非要拉著他一起睡。沈馥開始還覺得,在醇園里,陸重山的眼皮底下,不應該這麼出格,但陸重山除了每日派人來問陸既明的傷勢之外,別的都沒管過。
于是也就一塊兒睡了。
睡在陸既明旁邊,沈馥總是不踏實,就像今夜,驚醒了之后,睡意全無。他轉過頭去,差點嚇得叫了出來,陸既明居然也沒睡,側著身,撐著腦袋正在看他,目光炯炯,好似夜色里的夜行動物。
“做噩夢了?” 陸既明說道。
沈馥看著帳頂,說道:“沒,睡吧。”
陸既明傾身過去,柔軟的嘴唇蹭到沈馥的下巴,一點點又蹭到了唇,張嘴含住。唇舌都溫柔,沈馥卻無心應付他,伸手想推,又顧忌著他的傷口。
房間臨湖,洞開的窗戶傳來水波拍岸的聲音,被褥和衣料摩擦,窸窸窣窣地響。沈馥的睡衣下擺掀了起來,陸既明把手放在他柔韌結實的腰上,聲音輕輕的,如情人耳語:“我的傷好些了,過兩天就回聽雨橋那邊去,你也回家一趟,收拾點東西......”
沈馥精神一振,垂著眼掩去情緒,應道:“好。”
陸既明仿佛很開心,聲音里都帶著笑意,窸窸窣窣地在沈馥的臉上輕吻,一直吻到眼瞼。他說:“多收拾點兒,搬過來住吧。”
沈馥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嘟噥了一聲 “困了”,轉過身去睡了。
陸既明呼吸漸漸平緩,似是睡著了,沈馥卻覺得有燥火燒心,心臟突突地跳,睡不著。他掀開陸既明橫在他身上的胳膊,翻身下床。
他腳步輕輕地出了房間,去到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