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很快回來了,搭著章燕回瘦削的肩送她出去,夜深了,又是個小姑娘家,沈令儀就讓小阿跟著車送她回家。
她倚著門見車走遠了,回身朝沈馥嘆道:“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姐也不是好當的呢。”
沈馥抹了把臉站起來,神色清明,他量不淺,剛才不過是裝的,陸既明走了他也沒起來,不過是怕章燕回尷尬過頭了。他朝沈令儀說道:“看來是出大事了,家里的東西,你看著哪些能悄悄脫手換成現銀的,都準備著。”
沈令儀說:“知道了。”
沈馥上樓洗漱去了,沈令儀一個人站在門邊出了會兒神,關上留聲機,沒多久,小阿回來了,出了一身的汗,沈令儀忙讓他去洗澡,自己回房,從抽屜里抽出一張信紙,伏案寫了起來。
夜半的醇園里無人能睡,正房亮著燈,章燕回獨自一個人回來,陸重山和幾個將領正在說著什麼,陸既明在一旁看著自鳴鐘來回晃蕩的鐘擺出神,沒人在意她。
陸重山問:“傷得嚴重嗎?電報上怎麼說的?”
其中一個將領回道:“說是后背肩膀各都中了槍,很危險。”
陸既明嗤了一聲,伸了個懶腰,說道:“人都沒死,有什麼好說的,搞得像明天就要出殯似的”
沒人敢搭他的話,陸重山抓起手邊的茶盞就往他身上扔。老爺子似是氣極,扔偏了,茶盞碎了一地,茶渣茶水滿地都是。陸既明看都不看一眼,起身走了,擦過章燕回的肩膀,仿佛沒看見她。
里頭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仆從走出來請章燕回到西院去休息。
章燕回心中忐忑,手心潮呼呼的,那顆酥糖還被她攥在手心里,融了,黏糊糊的。
偌大的醇園,縱使燈全亮了也是黑漆漆的,碧瓦飛甍在夜色里顯出一點輪廓,很嚇人,她從小就怕。
陸既明出了醇園,驅車回了陸公館。秦雁已經在書房等著他了,遞給他一份電報。陸既明仔細地看著那份電報,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臉色陰沉。
章振鷺是在與嚴一海方的將領會談時中的槍,開槍的人死了,死無對證。會談不歡而散,章振鷺傷勢嚴重,就地取了子彈之后,連夜被送回平洲。嚴一海搶了豫北產量最高的一個鐵礦的開采權,退兵回去了。
這一趟下來,豫北還是橫在南北兩邊中間,嚴一海就算得了十個鐵礦,一時間也壓不過陸重山,鬧了這麼久,除了傷了章振鷺,最后竟是不咸不淡的。
陸既明一開始還想不明白,他凝神細想:章振鷺受傷,誰能撈著好?
最直接的受益人肯定是陸既明,但這事兒不是陸既明做的。章振鷺雖然手握兵權,但兩方會談時殺人,嚴一海還沒那麼傻,他還沒那個能耐和陸重山撕破臉。那剩下的,就只有陸重山了。
陸重山接下來如果揮兵北上,那還有可能只是借題發揮,但如果他大事化小,那章振鷺受傷就必定有他的手筆。
陸既明腦中一片清明,心中稍定,接下去只需靜觀其變。
他說:“我們的人是跟在章振鷺身邊的嗎?必須得保住他的命,他還沒到死的時候。另外,前段時間得的那些禮,我挑了些沒印沒戳的,你去統統換成現金,匯到醴陵,那頭的賬上還差不少錢。”
秦雁點頭,領命去了。
陸既明在書房里,劃了根火柴,將電報點著了,沒一會兒,電報就燒成了灰燼。他脫下西服外套扔到一邊,扯松了領帶,躺在沙發上,看著玻璃吊燈出神,喝了點酒,腦袋刺刺地疼。
他一摸褲兜,里頭有根煙,是他從沈馥那里順回來的摻了茉莉花末的煙。他也不點,就這麼叼著,舌尖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味,腦子一下子清醒多了。
陸重山出手了,他想道,他也得快一點。
第十一章 落雁灘
沈馥本以為,出了大事,陸既明估計無暇他顧,誰知道陸既明依舊日日玩樂。沈馥有心探聽一下,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像之前那樣,日日陪著陸既明。陸既明最近與瑞福祥的孟三走得近。
他們本就是酒肉朋友,但自從孟三看在陸既明的面子上,幫沈馥在瑞福祥掛了個職,兩人就越發親密起來。可見,互相欠人情才是拉近關系的最佳捷徑。
孟三在城外落雁灘附近有個園子,時常邀請陸既明去。
落雁灘之所以叫落雁灘,是因為護城河河道拐彎處有個淺灘,水草豐美,天氣回暖時總有大雁落腳,常有人去獵雁。孟三的園子就在那兒附近,園子地勢稍高,推窗看出去能看到初春抽芽的水草,再過不久,就是獵雁的好時節了。
能和陸既明混得近,孟三也是個紈绔,他自認是個尋花問柳的好手,每次宴請陸既明總要“叫條子”,也就是召妓陪席。他使人送來一本花名冊,自上而下地看,一個個評頭品足,這個腰條軟,那個嘴唇香,他能洋洋灑灑從頭說到尾。
沈馥在旁邊聽著,只覺得他煩人,干脆離了席,倚在窗邊吸煙。